他看著手上的焦炭簌簌抖落,看著腹部中央被燒開的大洞;
他看著周圍的火光開始黯淡下來,惡靈的複原能力漸漸走向儘頭。
兩邊都已經瀕臨極限。即使不考慮之後的生死,眼下的戰鬥,他也必須要賭,賭到底誰先撐不住,誰就是敗者。
焦屍惡靈慢悠悠地從他身邊經過。
無論它被自己拆掉多少次,都沒有要理睬他的打算,也不準備報複,而是繼續朝著營地的方向邁進。
那裡究竟有什麼東西?竟能讓它如此執著。
他隻知道,假如自己不去主動阻止,惡靈不會搭理他,那他就不用賭上性命。
冷靜,冷靜,他再度對自己說。岑冬生望著手臂處延伸出來一截已經變得光禿禿的骨頭,第一次沒有立刻衝上去。
……
“結、結束了?”
有人喃喃。
眾人心驚膽戰地隔著幾十米遠觀望著這場戰鬥,隻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宛如地獄。
但終於,仿佛預示著戰鬥即將進入尾聲,照亮整座居民樓的熊熊火光,漸漸熄滅了。
“誰贏了?”
“是誰?”
自黑暗中走出來的人——
是他?
……不,是它。
渾身燒焦的屍體,正拖拽著殘軀,慢慢朝人們靠近,身上的火苗黯淡無光地曳動著。
人們驚恐地看著它的身影,一時間陷入了絕望。
這頭鬼怪的確已經虛弱了……但要殺死一群普通人,還是不費力氣。
它身上殘留的詛咒之力,足以點燃所有人的血肉之軀,讓他們在絕望中死去。
惡靈拖著腳,慢慢朝他們靠近,地麵上留下一串焦痕足印。
這短短幾十米的路,卻走了好幾分鐘,一直到眾人跟前。
已經沒有退路了。
……
安知真站在最前方,和惡靈隻差了幾米的距離。
它正望著自己,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燃燒著餘燼般的執著與怒火。
但她並不在意這點。
“冬生,冬生呢?!”
她踮起腳尖張望,可是一片幽深,不見人影。篝火熄滅,周遭環境再度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到處都沒有見到人。
安知真的心往下墜落。
按照之前的經驗,岑冬生應該早就出來阻止了,可是過了幾分鐘還是沒有出現……
是死了嗎?
還是說,傷勢重到無法行動?
還是……
“喂。”
一個疲憊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我隻是稍微休息一下,你就這麼著急啊。”
黑暗中走出來了第二個身影。
但當後方的人們看到他樣子的時候,一時間表現出的時候驚疑,他們已經認不出這個人是誰了。
除了安知真以外,在大家眼中,這個人的樣子和那頭可怖的焦屍惡靈沒有區彆,看不出人型。
甚至焦屍還好點,好歹還有身軀可言;第二個身影看上去是隻剩下一具骨架高大的骷髏,身上沾滿了碳灰。
他伸出隻剩骨骼的手,再一次地、牢牢地抓住了惡靈的腦殼,將他往後拖拽。
“冬、冬生……?!”
安知真已經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正想靠攏,就看到“骷髏”做了個阻止的手勢,他停住腳,似乎猶豫了片刻——
然後,她聽到他開口:
“彆著急,知真姐,這一切很快就能結束了,我去去就來。”
說著,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
岑冬生剛把焦屍惡靈拖到一半的時候,對方突然開始掙紮。
它渾身剩下的火光“噗嗤”地一聲亮起,又熄滅,隨後再度亮起。
這本應是對方最虛弱的時候,然而這一刻,卻像是回光返照,餘燼底下隱藏著熾烈的高溫,軀殼內散發出來的詛咒之力,前所未有的猛烈。
“打算拚命了嗎?”
岑冬生聲音沙啞,他那乾枯的喉嚨裡仿佛要跟著一起冒出火來。
他露出猙獰的微笑。
“太好了,老子也一樣。”
*
如果想要一直往上爬,直到看見這個世界巔峰的風景,他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岑冬生從未想過自己有迎來這一天的機會,曾經的他沒有機會思考,隻能憑借自己的認知與智慧得出答案。
譬如,可靠的夥伴,強大的力量。
所以,他主動與安知真接觸;
所以,他四處尋找強大的咒禁。
重生月餘,二者全都有了不小的收獲。
但是,這就真正足夠了嗎?
直到數分鐘前的某一刹那,當他終於從猶豫中清醒過來,下定決心賭上性命,完成自己對知真姐的諾言時,他突然意識到——
想要成為強者,外在的力量當然至關重要;但與之相匹配的心,同樣不可或缺。
成為不平庸的人的前提是,要有一顆不甘平庸的心。
在長達八年的歲月裡,在前途渺茫黑暗、全世界陷入前所未有的動蕩混亂之中的時代,他為了活下去拚儘全力。
他的確活下來了,卻也活得庸庸碌碌、謹小慎微,磨平了心中的銳氣。
那些鼎鼎大名的強者們,往往有著與實力相匹配的執念,他也曾經自嘲地想過:“或許就是因為自己太正常、腦子不夠有病,才沒辦法變強。”
但那些人固然真的是神經病;可另一方麵,他們都在世人麵前展現出了通往前所未有道路的可能性。
每個登臨巔峰的人,都在試圖讓整個世界以自我意誌旋轉。
如此傲慢、如此狂妄。
如此的……讓人向往。
——他知道自己缺的是什麼了。
“我早該注意到的……”
彌漫詛咒的篝火再一次伴隨著滾滾黑煙升起。
如浪潮般湧來的洶洶烈焰中,男人身上的皮肉已經徹底不剩了,骨骼被熏得發黑。
沒有生物能在這種情況下生存。
但他卻還是“活著”;不但活著,他甚至還能繼續戰鬥。
“嗬嗬……”
岑冬生低沉地笑了起來。
火光的映照中,他的骨骼正閃爍著暗沉的金色光輝,宛如某種貴重金屬製品。
——原來,《虎魔披身》的第一重異能,其實早就在他體內覺醒了。
隻是需要一個契機,一個打破外在血肉藩籬的機會,才會被它的主人認知。
正如岑冬生猜測得那樣,這個觸發條件對於曾經的他而言其實相當“苛刻”;但反過來說,如果他能在剛才的死亡危機中始終保持冷靜,應該早就可以注意到。
好在,現在還來得及。
既然已經有了最高峰攀登的野心,曾經平庸的我真正缺乏的……
正是不畏艱險的勇猛精進之心。
岑冬生伸出雙手,將焦屍死死抱緊。
一股濃烈的真炁從暗金骨骼中蔓延出來,與焦屍控製的火焰彼此纏鬥,兩股能量試圖吞噬和消滅對方。
水火不融,彼此澆滅,焦屍的軀殼,終於開始失去原本的輪廓,如飛灰般逐漸消散。
鬼怪開始最後的掙紮,凶猛的火焰從地底鑽上、自四麵八方湧來,就像在火山岩漿之中,誓要將岑冬生燒得飛灰煙滅——
“嗬嗬……哈哈……”
他的笑聲卻止不住。
他從未感覺過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並且還不是被迫麵對,而是他主動迎向死亡。
這對曾經的岑冬生而言,自是不可想象之事;但另一方麵,他卻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
“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一個人能在關鍵時刻將生死置之度外,便是他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之時。
烈火熊熊之中,他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