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很懂。”
知真姐笑嗬嗬的,看上去對他的表現很滿意。
“他和那個鄧榮一丘之貉。這種會讓社會腐敗的渣滓,我怎能允許他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話雖如此,在現代社會,即便是對身犯重罪的罪犯實行手術、當做試驗品,顯然是不人道的,隻能是私下的保密行為。
但和咒禁師——一位“祖”談這個,顯然毫無意義,岑冬生的道德觀亦沒有高到那種地步,敢覬覦知真姐的人,隻能說該死。如果出現在他麵前,他一定會想辦法去殺掉對方,就像鄧榮那時候一樣。
“不可怕嗎?”
“這有啥可怕的。”岑冬生回答道,“我完全支持你。”
“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我作為一位女性……在自己的屋子裡進行人體實驗,這種跟科學怪人一樣的行為,會讓人覺得難以接近嗎?”
……這不是廢話嗎,岑冬生用一種“你在說啥”的古怪眼神作為回應。
做一件事對不對、和做的人會不會受到另眼相看,是兩碼事。安知真的行為顯然和“女性魅力”不沾邊。
知真姐鼓了鼓腮幫子,這次是在表達不滿。不過她還是沒有深究這個話題,繼續說道。
“……不過,就算是罪人的性命,在價值天平上是平等的。所以,我先是讓於文濤承擔了過度開發咒禁的後果;接下來,我還想確認咒禁在生理層麵的運行機製,他正好是那種肉體層麵不會發生變異的咒禁師……”
“雖然受環境和儀器條件所限,隻能得出初步結論,但我可以確認的是,他在臟腑檢測結果與普通人近似。換句話說,咒禁的施行,不是通過某種具體的器官實現的。”
不止是對殺害於文濤和進行人體實驗的事情不隱瞞,知真姐對實驗結論同樣沒有對他隱瞞的意思。
見她滔滔不絕,岑冬生忍不住心生感慨。
她提到的某些結論,在未來的禁師社會可以說是人儘皆知的“常識”——
但所謂的常識,人們對世界的那些習以為常的認知,本就是像安知真這樣追求真理的研究者一點點搭建起來的。
安知真身上一直有這種色彩,她不是單純的統治者和政治家,而兼具是研究者的身份,既是統治局局長,又是技術部門的最高顧問。
在理論家們對未來人類社會形態的種種構想中,其中有一種專家統治(Teocracy),又稱“技術官僚主義”——科學家們既是真理的探索者,又是人類社會的統治者,這種想法在某種意義上是古希臘哲學家心目中的“哲人王”的延續,天南地區的政治體製運作方式就與之近似……
……扯遠了。
岑冬生重新把自己的思維拉回來,根據知真姐所坦述的內容,某些一直困惑他的問題,終於迎刃而解。
“——然後,被你殺死的於文濤就變成了鬼怪。原來是因為過度使用咒禁……它之所以呈現出焦屍的樣貌,就是因為他本人是被自己的咒禁燒死的。”
所謂的“過度開發”,對咒禁師來說是禁忌之一,它會導致一個人的身心出現不可逆轉的改變,最終死亡或非人化。
“對。”
“這麼說來,小康樓之所以‘鬼屋化’,也是因為知真姐你……”
“沒錯。血契媒成為了吸引陰炁的中心,於文濤變成了鬼怪。這同樣是一場實驗,‘鬼屋化’的過程比我想象中更順利。”
真相大白。
這十天以來發生的所有事,都是安知真親手所為,她是一切變故的罪魁禍首。
為什麼焦屍惡靈會對安知真如此執著?
以及,他過去的情報可能出了很大的疏漏,但在某些方麵又沒有——
小康樓的鬼屋化,在原本曆史上的確是不存在的。
假如沒有他,於文濤鄧榮孔銀蓮三人組,恐怕在被安知真注意到他的時候,就會被操縱。
岑冬生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
所以,其中不可避免地……存在欺騙與隱瞞。
兩人的氛圍一時陷入沉默。
“為什麼要這麼做?”
岑冬生直視著知真姐的雙眼。
“你已經猜到了吧,冬生。”
安知真沒有回避,與他目光交彙。
“……因為我的那句話?”
“是啊。”
她回答道。
“你這樣對我說‘我願意支持你,知真姐。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想成為你的夥伴’,你可能不明白,我聽到了這句話後有多高興……”
“然後,我當時是這樣回答的:‘我很看好你,如果要讓我找一個合適的對象,那個人也隻能是你。但是,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好好準備吧’——”
“鬼屋化”前,他曾與安知真坐在樓下的花壇聊天,知真姐提起了她的理想,岑冬生想要借此機會實現目標。
那天的話語,和那天她的身影,在耳畔、在眼前,漸漸重合在了一起。
“這是一場試煉,冬生。”她說。
……
是的,他當然猜到了。
岑冬生是根據後世人們對安知真活躍時間、推測其能力覺醒所得出的時間,來執行計劃的。
他在最初的時候並未輕易采納這個情報,更做過不止一次試探;
但直到今天為止,知真姐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完美扮演著一個對禁師世界一無所知的普通人……
完美得不像話。
所以,他才會漸漸開始真的相信。
如果說最開始相處的時候,安知真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能力,還能說是謹慎;但在鬼屋化之後還在繼續扮演普通人,那就隻可能是故意為之——
一直以來都,她都在觀察自己。
岑冬生不知道該懷著怎樣一種心情,來對待她口中的“試煉”。
要是放在記憶中的某個時代,在通過一場測試後就能跟隨安知真本人,絕大部分人都會欣喜若狂、趨之若鶩,正所謂“能當哲人王的狗是最大的榮幸”……
至於過程中被隱瞞、被欺騙,那實在是無關緊要的事。
但是,他和安知真如今的關係並非如此,他們是有感情的,彼此間的關係不是上司和下屬,而是地位平等的夥伴,這是她本人親自許下的承諾。
所以,他必須做出回應。
“知真姐,我受傷了。”岑冬生很認真地對她說,“在情感上……很受傷。”
“嗯,我知道。都是我的錯。”
安知真望向他的雙眸在夜色中閃閃發亮,倒映著天上的斑斕星光。
“對不起,我欺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