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熾白色的光亮,刺破無窮無儘的黑暗。
然後是驚人的雷聲,在雲層中滾滾穿行,淹沒了其它一切嘈雜音,所有的背景音歸於虛無,隻剩下自然界的雷聲、風聲和雨聲。
巨幕再度緩緩拉開。
岑冬生下意識地眯起眼睛。
迎麵而來的是淋漓的水汽,像浪潮拍打在他臉上。
他抹了把臉,指尖傳來清晰而真實的雨水反饋,濕漉漉的陰冷順著衣服往裡頭流,滲入骨髓。
這就是鬼屋……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他們從封閉的學校宿舍,來到了一個暴風雨之夜。
附近環境看樣子是一片小樹林,叢生的灌木和藤蔓,在朦朧的雨幕中影影綽綽。
遠處能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他正穿著黑色雨衣,拿著鐵楸,一下又一下地鏟起泥土。
他的腳邊是大號手電筒,沒有關上。
雪白的光柱照亮了黝黑的泥土地麵,和躺在淺坑中的年輕女性赤裸的屍體,她的頭顱深深地凹陷下去,麵部有著巨大的創口,卻仍能看出死去時的痛苦。
又是一道電光閃過,映照出男人的麵容,他的神情在恐懼、緊張與猙獰中不斷變幻。
……
岑冬生是個合格的觀眾,所以他一直都隻是看著。
不過,他很快注意到旁邊的女孩,她正低著腦袋,一手緊緊抓著另一邊的手臂,一言不發,纖瘦的身軀卻在微微顫抖。
不知道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夜雨,還是由於親眼目睹卻無能為力,發生在遙遠過去的悲劇。
鋪天蓋地的滂沱雨水打濕了她的長發,讓原本就雜亂的頭發變得更像水草了。
不知為何,這一幕讓岑冬生聯想到了被人拋棄在紙箱裡的流浪狗……這孩子看著怪可憐的。
他歎了口氣,脫下身上有些破爛的外套,蓋在了伊清顏的腦袋上。
不論是鬼屋中突變的環境,還是導致鬼怪誕生的種種悲劇,看久了,他早已習慣。
可對於現在還是個普通女高中生的伊清顏來說,答案顯然並非如此。
“謝,謝謝哥……”
她抓緊了身上的衣服,小聲說。
“不用謝。”
——但她遲早會的。
不止會習慣悲劇,她還會用自己的方式貫徹信念,親手去改變,親手去扭轉,以及……
親手去製造。
但至少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還是沒必要太苛刻。
“要結束了。”
岑冬生說。
“欸?”
他話音未落,周圍的景象再度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伊清顏用手指撥開了擋住視線的頭發,隨後驚奇地發現,剛才還劈裡啪啦落在自己身上的豆大雨珠,一下子全部消失得無影無
蹤。
呼嘯的風雨聲倏忽不見,他們又再度回到了那條被昏黃燈光照亮,略顯黯淡和溫馨的走廊上。
剛才的暴風雨夜,簡直像是幻覺一般……
“我們……回來了?”
“不,還沒結束。”
岑冬生看著走廊儘頭,不知何時起又多了一扇門。
“第一個房間並沒有鬼。接下來是第二個嗎。”
他示意身後的女孩跟上。
……
門的後麵,是一間辦公室。
夜色深深,男人和女人正在裡麵談話。隨後,他們兩人一起並肩離開,看起來關係親密。
路上遇到的學生和老師,都會主動與他們打招呼。
相比起之前那對在私密場合相處的師生,這兩人的相處顯然要更加堂堂正正,換句話說,他們是眾人認可的情侶。抑或夫妻。
場景不斷變幻,其中還有男人和女人夾著教案各自從教室裡走出來的場景,看來都是這座學校裡的老師。
“是……同一個人嗎?”
“嗯。”
岑冬生一邊回答,一邊盯著畫麵中男人模糊的臉。
他總覺得有點眼熟,似乎最近才見過……
第二個房間內呈現的景象不再局限於這座學校,還出現了街道角落、城市建築物內和公寓樓裡的某個房間。
出現頻率最高的是這對夫妻的家。
一會兒是男人在家,一會兒是女人在家,偶爾兩個人在家的時候,彼此都保持著一定距離,少有交流,略顯冷淡。
和學校裡不一樣,看來這對夫妻的關係不如他們在人前表現得那樣親密。
然後,場景隨著時間推移變幻的速度慢了下來——
根據上回的經驗,兩人都明白,這是即將發生惡事的前兆。
他們看到女人打開家門,換上拖鞋,突然愣了一下。
客廳裡沒有開燈,光線昏暗,倒是有淡淡的燭光從廚房那裡傳來。
女人抬起頭,順著她的視線,岑冬生看到了一幅小小的紅聯。
“祝我最親愛的妻子王xx三十五歲生日快樂!”
“砰”的一聲,彩條從空中灑落,從廚房的方向傳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的悅耳八音盒歌聲。
女人捂住了嘴巴,包從她手中緩緩滑落。
她被感動了。
儘管因為發生過這樣那樣的事,夫妻間的關係一時陷入冰點,但在這一刻,她的心中似乎又重燃了愛情。
女人邁開步伐,迫不及待地朝著廚房走去。
儘管男人沒有出現,但她當然知道,他會在哪裡給自己一個驚喜——
……
廚房的門被拉開。
沒有開燈,裡麵空無一人。
隻有桌子上擺放著一個蛋糕,上麵點燃了蠟燭。
燭光幽幽,不知為何,蛋糕已經坍圮了大半,裡麵影影綽綽的,仿佛還藏著什麼。
女人呆立了一會兒,隨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慢慢地,慢慢地朝著桌上的蛋糕走去。
然後,當她看清楚桌上的景象時,頓時發出發出一聲尖叫,往後倒退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啊……啊啊……”
——藏在生日蛋糕裡的,是丈夫的頭顱。
沾染著白色奶油和黃色蛋糕胚,那雙死不瞑目的瞳孔,正空虛而茫然地盯著她。
從大喜到大悲,再到無與倫比的恐懼,眼前這充滿衝擊力的驚悚一幕,徹底擊垮了這個女人的心理底線。
她捂住嘴巴,淚水不停地流淌。
她還聽到了風聲、雨聲,鼻尖嗅到了雨水和泥土的氣味……
一個陰森又怨毒的聲音,自女人身後響起。
“王老師,你明明是知道的吧?你和他早就訂婚了……”
“為什麼見死不救?”
“為什麼還要和這個男人在一起?”
“告訴我,為什麼?還是說……”
一雙沾滿了濕土的青白色手掌,自女人後腦勺伸出,猛地遮住了她的雙眼。
“——你的這雙眼睛,已經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