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冬生咧開嘴,笑得有點猙獰。
馮隊長見他這副表情,不免擔憂起來,立刻抓住他的手臂。
“不要衝動。”
“……我不衝動。”
他回答道。
“對方是甲等咒禁師,不是我能打贏的,我不會自尋死路。”
馮隊長手上的力道微微鬆開,正當他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又聽到岑冬生繼續說道:
“但眼下,我們已經走不開了。現在再離開還是會被注意到,衝突無法避免。”
“……”
“所以,不是我衝不衝動的問題,而是我們得做好戰鬥的準備。‘以我們的等級和配合,就算對手是甲等,都有的打’……這是隊長不久前才說過的話,沒忘記吧?”
馮隊長有段時間沒開口,過了會兒,他才沉聲說道:
“事情不是這麼算的。我們和普通人或者自由咒禁師不同,是統治局的人。這個魔童我有聽說過,他身後的鬼母會,不過是一幫流竄各地的逃亡分子,他要是腦子沒問題,就不會貿然對我們動手。”
“而另一方麵……”
他歎了口氣。
“這邊一樣不好主動撕破臉皮,若是影響了勢力之間的平衡,那就是在拖累大局。起碼我們這個級彆不行。”
魔童的身份有些特殊,在鬼母會的核心成員——十一位“鬼子”、“鬼女”之中,他不是最強的那個,卻是最受寵愛的那個。
甚至有人認為,他是幽冥王和九子鬼母的私生子。
如果這是真的,那對他動手的後果,這世上沒多少人能承擔得起。
“……”
同事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沉默半響後,岑冬生輕輕搖頭。
“放心吧,各位。我不會貿然行動。”
根據目前已知的情報,“陰兵過境”的起因全貌仍未完全浮出水麵,隻知道幕後策劃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一個兩個人,甚至不止是人。
但既然他親眼見到過魔童,就說明對方大概率就是其中一員。
岑冬生的心中不可抑製地燃起了厭惡與仇恨。
但要說這份情感有多強烈、多深沉,強烈到足以驅使他冒生命危險,連累隊友……
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畢竟,他並沒有因此失去什麼家人或者朋友,不過是流浪了一年、吃了些苦頭。
隻是……
岑冬生還是忍不住會去思考:如果我真的因為那位魔童失去了重要的人,這一刻的他會被仇恨驅使嗎?
還是說,反而會因為恐懼和絕望,懦弱到什麼都做不到?
越是這樣想,他心中就越是有種空虛感。
因為他知道,這世界上真有這樣的人,因為咒禁師們的殘忍與任性而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甚至是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屬於弱者們的悲痛和憤怒的呐喊,被淹沒在洶湧的時代浪潮裡。
就比如剛才在地下室裡看到的那個男人,他就是靠家人的犧牲才活下來的。
當對方抓住自己的手臂時,岑冬生看到的是一雙血紅色的眼睛,裡麵仿佛有悶火在燃燒。
這樣眼神有種熟悉感,在流浪期間,岑冬生曾不止一次在身邊人眼中見到過。
他們和自己一樣是“陰兵過境”的受害者;而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們往往是一家人中僥幸活下來的那個。
這樣的人根本體會不到幸福,噩夢將縈繞他們一生,心中傷疤始終血淋淋,難以痊愈;這種折磨讓他們逐漸成了麻木的行屍走肉。
想來,諸如魔童之流的邪術師,他們親手造成過的悲劇絕不止這一件兩件,蓮花鎮上慘死的人們,不過是其中一例。
但就因為他是精英級彆的咒禁師,所以對於普通人而言,連報仇都成了奢望;而有實力對付他的人,又往往會忌憚於他背後的勢力。
“你能冷靜下來就好。”
馮隊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轉過身對其他隊友說道:
“我們已經彙報這邊的情況了。隻要總局那邊來人,就能逮住這個混蛋。到時候,他一定會受到懲罰。”
受到……懲罰嗎?
他默默想道。
這種邪術師,百死不足以償還其罪孽。
但由於他的身份很有價值,總局那邊更有可能是將他作為籌碼。
這聽上去對受害者很不公平,可若是除統治局以外的人來處理,恐怕連抓住魔童的可能性都沒有。
……
所有人保持靜默,用符咒掩去身形。
那個人騎著摩托靠近。
他將車停在入口,慢悠悠往裡麵走,最近距離隊伍不到三十米。
資料上沒有記錄他的靈覺如何,隊員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看著他走過跟前
“隻是路過嗎……”
“不,他都下車了,肯定是衝著這地方來的。”
沒等他們鬆一口氣,就發現樂少武正朝著鎮後方的森林走
去。
看起來,他的目標非常明確。
“他這個方向是……”
隊員們麵麵相覷,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對方是衝著那群幸存者來的!
岑冬生的同事們,之前還能保持沉默,這會兒則是誰都坐不住了。
“這、這是去滅口了?!”
“有這個必要嗎?隻是一群普通人而已……他們鬼母會也太過分了吧?”
“我們不能讓他這樣做!”
有人義憤填膺道。
“是啊,決不能任由他在我們麵前亂來。”
“他隻有一個人,我們……”
“隊長!”
馮隊長抬起一隻手,阻止眾人發言。
“我知道,你們不用說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率先站起身來。
“但在做之前,我還是得請示一下……我們的上級。”
*
“——我不允許。”
通訊對麵的人態度堅決地否認了他們的提議。
馮隊長陰陽怪氣道。
“我說趙大科長,你是不是收了幽冥王的紙錢?”
“什……!你他媽才收了錢,燒了給你爹吧!”
對麵也是個暴脾氣。
“我爹早死了。老趙,你知道的。”
馮隊長聳聳肩。
“不止是我,祓除科裡有的是人親戚朋友死在那幫雜種邪術師手上。蓮花鎮的幸存者裡有和我爹一個年級的老人,更有十歲出頭的小孩。他們沒了家人,卻還有希望,說不定還有成為咒禁師的資質。”
“這不是關鍵……馮瘋子,你們是我的下屬,我得為你們的安全負責。”
電話對麵的男人沉聲道。
“對手是‘鬼子’之一,你們不是對手。目前已經有兩位支隊長朝你們那過去了,後續還有增援。事態緊急,彆衝動。”
“還要多久?”
“十分鐘……我催催他們,八分鐘。”
“來不及。”
馮隊長很乾脆。
他在打電話的同時,小隊成員們都已經離開原本位置,朝著魔童的方向趕去。
趙科長顯然知道阻止無用,他歎了口氣。
“有時候,我總會覺得,是組織把你們保護得太好了。”
“……”
“這才過去了幾年時間,你們一個個都成了老好人、大善人了。彆忘記在此之前,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經曆過必須要犧牲什麼才能存活的殘酷境地。”
“統治局之所以崛起,依靠的不是我們,而是靠哲人王的一己之偉力,這是不可複製的奇跡。”
馮隊長知道他說得沒錯。
雖然存在個體差異,但統治局的成員,相對而言是咒禁師群體中,對待普通人最友善的一批人。
這背後的原因,正是由於統治局是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勢力之一。
因為強,所以才能保持善良。
“一群蠢蛋,死了就死了吧。”
趙科長冷哼了一聲。
“放心,至少你們不會白死。如果真有人敢殺了統治局的專員,說不定能推動上頭做出把鬼母會連根拔起的決策。”
“那敢情好啊。老趙,記得以後給我上香的時候,也彆落下我爹。”
“滾吧,傻逼。”
通訊被掛斷了,傳來一陣忙音。
馮隊長放下手機,轉過頭來對剩下的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