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王”亦是如此。儘管大部分人如此稱呼她的時候,都更像是對其一種諷刺,但伊清顏還是接受了。
若是她真的厭惡這個稱號,這個詞隻會成為世人的禁忌。
“您真的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哪怕要殺光所有人,都要不擇手段創造真正意義上的‘人人平等’的世界……”
“還真是個好問題,好長一段時間沒思考過了呢。”
伊清顏露出有點懷念的神情。
她抬頭望著黎明到來前,晴朗澄澈的天空。
“對我來說,殺人隻是殺人而已。可就像人的出生和死亡一樣,人們總是願意賦其予意義,儘管這可能隻是一種自欺欺人。”
“所以……”
“不過,我其實一直在想,如果我們身處的真是個人人平等的理想社會,我大概在覺醒能力的時候,就會選擇自儘吧。”
她笑著說道。
“——‘平等’和‘王’這兩個字是無法共存的,你不這樣想嗎?”
雖然平等王本人說得輕描淡寫,但在他這個唯一的聽眾而來,卻是心頭一震。
他正想張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前方傳來他人的呼喊聲。
“伊小姐,車已經準備好了。”
有人朝他們打招呼。
“來了來了。”
伊清顏伸了個懶腰,然後朝前邁出一步。
她腳步蹁躚、輕盈,雙手放在背後,轉過身來。
這個動作讓平等王的威嚴褪去,讓女孩看上去有一種符合年齡的俏皮可愛。
“好了,你做出決定了嗎?”
岑冬生意識到,這就是最後了。
他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
“抱歉。我還有我的工作。”
“嗯,很好。”
雖然被拒絕了,但伊清顏的看起來心情卻很好。
“總有人會因為我的行為而會錯意,因為我殺了某某某,就覺得我是站在他們一邊的正義使者,擅自期待,真讓人困擾。”
“在我看來,對你、對你們來說,哲人王才是正義的,她保護了人們的生活,和我這種隻會帶來混亂的人不同。”
她笑了起來。
“之前的話就當作沒聽見吧。很久沒有像這樣與彆人聊天了,謝謝你,岑冬生。”
“……再見。”
“嗯,再見。”
告彆之後,伊清顏朝著前方走去,追隨者們等待著她。
她沒有回過
頭。
車隊緩緩駛離森林,踏上遙遙前路。
……
等平等王和她的追隨者們離開之後,這片林中空地隻剩下了岑冬生一人。
他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該朝哪個方向走。
站在原地吹了一會兒風後,岑冬生坐上摩托,與自己的夥伴們會和。
這就是他與平等王的邂逅——
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
一年半以後。
岑冬生在統治局值班的某天,他正在閱讀報紙上平等王的新聞。
周圍同事們的討論聲傳入他的耳朵。
自從那次相遇之後,他就一直很關心她的動向。
不止是他,最近這段時間,整個咒禁師社會都在關注——
因為在人們眼中,平等王·伊清顏,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瘋子。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從滄東到海北,她消滅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咒禁師勢力、團體,和統治大區的勢力角力,卷起了無數腥風血雨。
聽說,在經過一連串的衝突之後,最開始跟隨在她身邊的跟隨者們,都已經死光了,如今一個都沒剩下。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平等王的行事風格變得越來越癲狂,最近一周內製造了數起大規模屠殺慘案。
“在最新的‘錦江市屠園事件’中,由平等王親手造成的死亡人數超過一萬人,包括三百餘位咒禁師,剩下的則幾乎都是平民……”
岑冬生放下報紙,垂下眼簾,心情複雜難明。
錦江市,他的家鄉。
雖然他是孤兒,如今認識的人都在天海,沒有親戚朋友在這場災難性的襲擊中死去……
但那座城市,依然寄托了他的思念、他的過去。
如今卻被平等王破壞殆儘,家鄉的人們深受苦難。
平等王毀滅了“鬼母會”,為他、為“陰兵過境”的受害者們報了仇,他理應心懷感謝;
平等王破壞了他的故鄉,他理應產生仇恨。
但事實是,無論是感激還是恨意,都無法讓心中的天平堅決倒向一邊。
他既無法像那些追隨者一樣,為了賭上讓平等王為自己報仇的可能性而付出一切;
也無法像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一樣,對肆意妄為的最凶最惡之祖隻剩畏懼和厭惡,純粹當做大魔王來看待。
孤身一人的岑冬生,無論實力還是地位,按他自己的說法就是“不上不下”的平庸;
甚至連個性,連看待人和事物的方法都是這樣。
正因為岑冬生是這樣的人,對待那個人的態度,才會如此複雜。
他甚至想過,假如那天接受平等王的邀請,事情是否不會發展地到今天地步……
那時候的平等王,固然手段過激,殺人無算,但她的身上,還是有著某種讓岑冬生共鳴的地方。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覺得,那個人說不定是很了不起的人。
她是那一雙雙仿佛悶火般燃燒著的眼睛所注視著的背影,是弱者們僅剩的希望。
但岑冬生很快就清醒過來,意識到這個想法有多麼愚蠢。
可能隻是因為那一日的經曆所帶來的情感和衝動,讓他昏了頭吧。
雖然他那天見過的平等王挺好說話,但這大概是因為自己對她而言,是個陌生的局外人。
伊清顏,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靠著僅僅一次的邂逅,岑冬生終究無法得到答案……
也沒有人能得到答案。
沒有人能接近她,沒有人能理解她。
她就像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
岑冬生思來想去,覺得如果說這世上真的存在改變她的機會,那就是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強大到能與她的殺意相抗衡的力量——
也就是成為“祖”後,再成為她的同伴,這樣就能在發瘋之前阻止她。
但這是永遠不可能的。那位於頂點的寥寥幾人,在平等王眼中、在他們彼此眼中,始終是對手。
岑冬生放下報紙,望著窗戶外蔚藍的天空,他有預感,那列朝著深淵狂飆突進的列車……
即將迎來終點。
……
數日後。
統治局總局長,哲人王安知真,正式向平等王宣戰,並號召其他大區一同通緝。
一起參與的“祖”,有滄東大區的統治者極樂王,以及本就與平等王有仇的幽冥王。
一場大戰,就此拉開帷幕。
這一戰幾乎牽扯了大半個和夏大區的禁師勢力,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最終以平等王的死為落幕。
理所當然,平等王的薨歿,對世界、對全人類而言,都是一件大喜事,在她死去的那一天,無數人為之慶賀。
那是在岑冬生成為禁師第四年的時候——
……
現在時間。
二〇一〇年的夏天。
夜晚,“鬼屋化”的才新學院。
重生者的睫毛微微顫抖,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