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就這麼裹著一層厚厚的棉被,跟著士兵們圍在一處篝火旁烤火。一旁的鬱川在一塊薄石板上給了烤肉。
立旁陸陸續續也有幾個彆的副官在烤,不過他們烤的是另外一種晏無憂不認識的東西:“那是什麼啊?”
鬱川頭也沒抬,說了一個很拗口的名字,前麵兩個字他沒聽懂,但後麵那個字他聽懂,是什麼蟲。
晏無憂:“是蟲嗎?真是蟲嗎?居然還可以吃蟲嗎?不會有毒嗎。”
鬱川:“嗯,不會,可以吃的。沙子裡很多,有時候補給不足就會吃這些。”
晏無憂想說什麼,突然又停住,他從身上摸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又朝著鬱川伸手要筆:“我得寫下來,我爹還有姐姐們一定都沒見過!”
他想寫家書,鬱川也歎了口氣,起身去營帳內為他尋來了墨和筆。
晏無憂寫信不會立刻寫完,立刻寄出,他會隔一段時間寫一段,隔一段時間寫一段,每天添點所見所聞,等幾張紙都寫滿了,然後再一起寄回京都。
那兩張紙已經快滿了,
估摸著明天就可以送出了。
晏無憂歪歪扭扭的寫了一會兒,又突然停住,他提筆忘字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因此非常熟練的轉頭問鬱川:“哎,那兩個字怎麼寫來著?我一下給忘了。”
鬱川伸出手:“把筆給我吧。”
在為他寫好那兩個字後,他餘光無意中掃進了晏無憂前麵的字,就那麼粗略一看,發現了不少錯字。
晏無憂:“哎呀,他們看得懂的!你不也一樣能看懂嗎?”
的確,鬱川也看得懂。
晏無憂寫好了信,把紙又了收起來,餘光處看見其他士兵吃的那些蟲。
剛開始他看都不敢看,後麵慢慢的也能看了,那會子……他甚至生出了一絲想嘗嘗的想法。
*
晏無憂那份皺皺巴巴的信第二日就被鬱川拿去寄了,通過一個一個驛站的轉接,終於在七日後抵達了京都。
賢親王府內,晏無憂的兩個姐姐和他親爹知道信件今日抵達,於是都早早的聚在了一處。
他們嫌信差送信慢,特意遣了腿腳靈快的家丁提前
去驛站拿,一家人就這麼守在門口,在看到家丁的身影後,即可快步上去。
“信呢。信呢?”
“快快快,拿出來…”
也不怪他們如此急促,畢竟在晏無憂上一次寄回的信中說到他剛抵達烏關就結結實實睡了三天,醒來後似乎又小病了一場,還在信裡說那邊人說話他聽不懂…
賢親王在看到那句話後,眼淚當時就掉下來了。在他的想象中,兒子人生地不熟的跑那麼遠,那邊素來排外,他又聽不懂他們講話,那不被欺負啊!
又看到他病了,更掛心了。要知道無憂小的時候是愛生病,可長大之後就再也沒有生過病了,怎麼又病了?
當然,實際上晏無憂信中不止提到了這些,他還提到了更多更多好玩的,不過那些都被賢親王略過了。
“怎麼樣?到底說了什麼…無憂上次的病好了沒有…”
看賢親王這次剛拿到信,還沒看幾行眼淚又出來了,晏無愁就猜測到可能又有什麼事了。
“給我,我看看。”
晏無愁把信從賢親王手中拿了過去,不過看了幾行,眉頭立刻皺起了。
晏無憂在信裡說那邊的水很稀缺的事,還提到他有一次見到一個小孩喝著臟兮兮的水,就讓他不要喝。但一位小士兵卻說他們一直都是喝這樣的水,有時連這樣的水都沒有。
晏無憂很奇怪,明明自己平時裡喝的,就是很乾淨的水啊。
他問了出來,而那位士兵卻用很平靜的口氣說:“乾淨的水都是有限的,就隻有那麼多,當然要先緊著鬱將軍。哦,不對,現在要先緊著你。等你喝完了之後才是鬱將軍,等鬱將軍喝完了之後,才是底下的副官們,等副官和校尉們都喝了又才是底下的士官,一層一層的往下才到我們…”
[我曾在京都時,是怎麼也沒想到,天底下還會有這樣的地方……]
[爹,還有大姐二姐,你們不必掛心,我以前也以為自己到了這邊肯定活不下去,但事實上我還是活下來了…]
或許晏無憂寫這句話時,並沒覺得自己有多麼可憐,隻是發自內心的感慨,但這話到了親人眼裡就不一樣了。
賢親王抹著眼淚心疼得不行,直呼我兒以前過什麼樣的日子,現在過什麼樣的日子,怎麼連水都喝不起了!
兩個姐姐看完也怪不是滋味的,哪怕心中知曉他在那邊已然比當地百姓過得好了,也從一些字句中看得出,無憂看著比之前懂事了,但…心下還是憐惜他。
“不然我們把無憂接回來吧。”賢親王老淚縱橫,越想越不是滋味,在他的臆想中,無憂現在一定又黑又瘦的。
畢竟晏無憂自己在信中說那邊太陽曬,又說那邊吃食沒有京都的好看,現在更是連乾淨的水都…
賢親王:“早知這樣,我就…”
一旁的大姐臉色也不是很好,不過她並沒有同意自己爹的提議,反而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忘了嗎?今晨陛下已經開始稱病不上早朝了。”
賢親王:“………”
晏無愁:“就我一個待在後宅中的婦人都知道陛下從來勤政,過往生病也從未有過不上早朝,這次怕是病得有些離奇了………”
後麵的話沒說了,再往後說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賢親王又抹了把眼淚:“還有一事我忘了和你們說,前兩日陛下上朝時就有些倦怠了,一旁還跟著幾個術士,似乎中途還吃了什麼東西?吃之後精神就好些了。陛下還問我無憂這次的家書什麼時候到。我說快了,應該還有兩三日,他說到了後記得給宮裡送一份過去…”
晏無愁:“說起來…上次陛下不是看了之前的家書麼,您不是還說他答應給邊塞那邊送點物資補給過去?現下也沒動靜,這中間怕是……”
後麵的話便不是她這個後宅中人能說的,但在場的三人心中都明白,京都的天,是真的要變了。
估摸著鬱川那邊也知道了一些風聲,因此這次寄來的家書中,除了有晏無憂的,還有一份是他的。
鬱川在信中告訴他們,近來最好不要外出走動,也不要和任何人來往密切,有任何人拜訪,更不要見。
“鬱將軍讓您最好稱病,誰都不要見。”晏無愁歎了口氣,“這也正是我這次回來想和您說的…”
賢親王也明白了這點,立刻改了口風:“幸好無憂現在不在,不然以他的性子,不得隨便被糾個錯……”
*
京東的風雲變動使得不少人惶惶不安,而邊塞的晏無憂也並非是這麼太平的,他那邊也遇到了一件事。
在他抵達邊塞的一月後,他第一次如此直觀的看到了打仗這回事…
哪怕在其他士兵口中,這隻是一次小小的衝突,甚至他們還贏了,應該值得高興才對。
可在晏無憂眼中,他看著那些一個個昨天還鮮活的士兵,昨天還和他講話的人,今日就變成四分五裂的殘屍…
濃重的血腥味在空中久久不散…
那也是鬱川第一次對晏無憂大聲說話:“我不是讓你好好待在烏關嗎?你怎麼一聲不吭的偷偷跑來?!你知不知道你剛才有多危險!!”
晏無憂剛才真的很危險,他突然闖入了正在互相搏殺的交戰區,也因為是第一次見到那樣的場景,他被嚇到了…
一位士兵被對麵的塔塔族用一把特質兵器砍斷了頭,而那顆血淋淋頭顱就這麼咕嚕咕嚕滾到晏無憂腳邊。
他整個人被嚇懵了了,而一動不動正是戰場上的大忌,他簡直如同一個活靶子,而對麵的塔塔族也不是瞎子…
下一秒,一隻箭矢直直朝著他飛來,是鬱川發現了,並及時打斷了那隻劍。飛奔過來把他撲倒了。
在其他將士的掩護下,鬱川把晏無憂扛了起來,一路扛到了後方,並第一次…黑著臉斥責了他。
當時的情況,他就是有心想安慰幾句,但時間急迫,也無法再對晏無憂說彆的,隻匆匆說了幾句,就轉身繼續投入了戰場。
*
這種小的衝
突一般就是看哪方的士氣更足,很明顯鬱川這邊更占優勢,很快兩邊就偃旗息鼓了。
等前方的戰事平息下來後,鬱川再次回到後方,卻發現晏無憂依舊還保持著之前的動作和表情-
看起來…就像傻了一樣。
“無憂?你怎麼了?”鬱川有些慌了,捧著他的臉,不停叫他的名字,“無憂?無憂?!?[]?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就在鬱川打算去叫軍醫來看看時,晏無憂終於動了,他拉住了要出去叫人的鬱川,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知道我以前多麼狂妄了。我……我為我以前對你還有你那位副官的出言不遜而道歉…”
這其實還是幾年前吧?
鬱川那時候還沒有當上將軍,他跟著他當時的師傅一起入京述職,在經過鬨市的時候,剛好碰見晏無憂和另外一個錦衣公子起了衝突。
他們兩人當街就打起來了,把好多攤子都給掀了,一旁的百姓對此情景見怪不怪,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拉。
被打的那個似乎是認識鬱川的師傅,一見到他來了,連忙對他告起狀來。而一旁的晏無憂也不甘示弱,氣頭上就說了他們那麼幾句不怎麼好聽的話…
晏無憂現在想來真是羞愧。
他在京中能有那樣的舒坦日子,都是在邊外的將士們一次次這樣為他們擋下了試圖入侵的賊寇,而他當時怎麼能那樣嘲笑他們,那樣無知…
*
看他一直在道歉,而自己無論說什麼他都聽不見進去,鬱川實在是沒法子,腦子一熱,竟捧著他的臉吻了上去。
果然,晏無憂一下安靜了。
那是鬱川第一次主動吻晏無憂,要是以前他決計是不敢的。不過在之前晏無憂之前那個突如其來的吻後,他就仿佛是得到了某種允許和暗示…
晏無憂大抵也沒想到,那會子他鼻端間都是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從鬱川身上傳來的。
若是以前,晏無憂可能會覺得很腥臭難聞,但那會子,想到受傷的那些士兵,又想到這些血是那個什麼塔塔族人的,立刻還有點熱血沸騰起來。
“鬱川,要不…你教教我吧。”晏無憂主動開口,“我以後也想要跟著那些士兵一起操練,我也想能耍得動…”
他越說越激動,鬱川不得不安撫的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冷靜,冷靜…就算要學,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鬱還想勸說點什麼,但下一秒他說不出任何的話了,因為晏無憂突然學著他剛才的樣子,捧著他的臉吻了上來。
混跡於花叢中的晏無憂過往在其他人眼中想必都是極為浪蕩的,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還未經人事。
他過去不知曾輕浮的勾起過多少姑娘的下巴,興致來了,摟過也親過,但沒有哪一次像這一次這般。
他輕輕的顫抖,閉著眼睛吻了一會兒,又不知不覺伸手撫上鬱川半張臉的傷痕。
他在古書上看到的那位方子其實也沒有那麼神奇,說白了不就是用藥令外麵這層皮潰爛
,腐蝕。然後再換第二個方子的藥讓它長新的出來新肉出來。
這個過程是很疼的,
可鬱川一次都沒有皺過眉。
現在第一療程快結束了,他的麵部看起來比原先還要更糟糕,那些皮膚壞掉後還能看到一些裡麵的組織…
晏無憂吻在他的凹凸不平的醜陋疤痕處,光是看著都覺得好疼,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落:“鬱川,我該怎麼辦啊,我那時如果能回頭拉你一把就好了…”
鬱川喉結滾動:“我不需要,如果那樣,我會更自責。?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如果晏無憂那張臉又或者手上出現他這樣的燙傷,那麼就是他的失職,應該說幸好,幸好他沒有事…
鬱川:“等明日,我就送你回烏關,你在那裡好好待著,聽到沒?”
晏無憂卻仿佛是沉浸在剛才的場景裡,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鬱川的話,他小聲自顧自的喃喃:“不回去,這樣好丟人啊,好丟人啊…”
鬱川繼續輕聲哄:“怎麼會呢,你第一次見那樣的場景,會嚇到也沒什麼的…還有些第一次上戰場就嚇尿褲子的,嚇暈厥的,你表現已經很好了…”
見晏無憂聽不進去,鬱川沒法子,捧著他的臉小心翼翼的吻了上去…
*
“鬱將軍!鬱將軍!!按照您的法子,我們真抓住了一個內鬼,現在就等您處置了!”
賬門忽然被外麵的一位校尉掀開,這位校尉以前和鬱川關係還不錯,再加上這件事的確要緊,他恨不得馬上告訴鬱川,因此也就沒來得及通報。
賬門被掀開了。
見此情比景,校尉將還沒說話話卡在了喉嚨裡:“那…那…我等下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