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早上出工時,為了不遲到,大多數社員都不會在家吃飯的,會選擇拿一點乾糧帶到地頭吃。
不過寇鬆住的本來就離出工的地方不遠,再加上出門也早,等他們倆到時,居然還是第一個到的。
*
那會兒天還沒完全大亮,不僅天是霧蒙蒙的,山間田裡,目之所及能看到的前屋後屋都縈繞著不少未散的晨霧。
一路上江逢秋都一言不發的跟在寇鬆屁股後麵,做個沉默的小跟屁蟲。
等到了地間也是,他就像個格外怕生的小孩一樣,連吃東西都要挨著寇鬆一起坐在同一條田坎上。
大抵是他太安靜了,一路上寇鬆光是回頭看他,就看了不下於二次。
寇鬆自己倒是坐哪都行,但看江逢秋打算坐下時,想起他以前很愛乾淨,又一聲不吭脫下自己身上洗得發白的勞動布工作服墊著。
“小秋,你墊著著點…”
*
兩人挨著坐在田坎間,寇鬆不需要刻意側過頭看,就能看到江逢秋捧著紅薯小口小口啃的樣子。
他吃東西吃得很慢,細嚼慢咽的樣子格外斯文,腮幫子一動一動的像某種鼠類。
寇鬆順手將手裡的溫水壺拿給江逢秋,用眼神示意他喝點兒,等後者喝了兩口後,又拿回來仔細蓋上。
“等會兒要是不舒服,千萬不要撐著,一定要跟我講,知道嗎?”寇鬆不放心的叮囑著。
“嗯。”
江逢秋乖巧的點了點頭,餘光處卻暼見寇鬆手邊的另外一個水壺。
那兩個水壺中,新一點的是
他的,舊一點的是寇鬆自己的。
上輩子也是這樣,他隻會給自己那個小水壺裡放一點白糖,喝起來甜滋滋的,他自己的就是純白水。
畢竟…這個年代白糖也是個稀罕物,幾乎和肉的價格差不多了,尤其是村裡的人,平時是很少能喝到的,估計也隻有坐月子的時候才能吃到一碗糖水煮雞蛋,用來補補身子。
平時這種白糖都是留下來送禮的,這會子吃席都是隨意一袋白糖或者半袋,在村子裡都算很大方很有麵子了。
江逢秋以前對這些東西沒什麼概念,畢竟他家裡還挺多的,所以也理所當然認為寇鬆壺裡的水也是甜的。
後來才知道…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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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逢秋剛吃完早飯時,幾個和他們同一個生產隊的社員趕過來了。
其中有位二十出頭的中年男人遠遠看到寇鬆,抬起手就想和他打招呼,目光又被一旁的江逢秋所吸引。
原本問候的聲音在喉嚨裡打了一個轉,語調高昂:“哎,這誰啊?!”
他的聲音把另外幾個人的目光也吸引了過來,他們看著江逢秋,就像看著什麼不得了的稀罕物一樣。
有低聲和旁邊相熟的說話的,更有甚者直接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
“哎喲,我還當是今天早上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呢。㈧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最先說話的那個男人帶著濃濃的當地口音,明裡暗裡都是在說江逢秋以前總躲懶,今天難得能看到他出來一次。
“……也不知道能堅持幾天啊。”
*
江逢秋在上林村很出名的,他不僅是去年那批知青裡年紀最小的,最懶的,同時,他也是長得最眉清目秀的小知青。
在他剛下鄉那兩天,還有不少年輕小姑娘過來偷看他,聚在一堆嘰嘰喳喳的,說他長得像畫裡的人一樣。
江逢秋本人開竅晚,不怎麼關注這些事,但不代表上林村其他人不關注,說話的那個年輕男人當然是認識江逢秋的。
一旁有個一臉麻子的瘦男人附和:“誒,這你都忘了?!這是去年下鄉來的小知青啊。”
說話的麻子頓了頓,“不過不記得也正常,人家可不像我們,人家可金貴得很呐,不用掙工分,有人給供吃供喝呢…”
話音未落,
一些旁聽的社員也都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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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逢秋看著那一個個陌生又熟悉的臉,說實話,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他們都是誰,以及叫什麼名字了。
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中因為夾雜了太多本地方言的緣故,江逢秋有些還聽不太懂。
但其中一個男人的聲音倒是清晰,因為他是主動衝寇鬆擠眉弄眼的搭話:“我說,寇老二,你不會真把那小子當………”
當什麼??
後麵二個字因為太含糊不清,江逢秋聽不懂,好像是他們當地的方言,其他人都很懂,笑的特彆大聲。
似乎不是什麼好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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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人裡,江逢秋也隻和寇鬆熟一點,他隻得把迷惘的目光投向寇鬆,希望他能解釋一下那什麼意思。
後者接觸到江逢秋的眼神後,卻並沒有和江逢秋開口解釋,寇鬆唇緊緊抿著,本就不怎麼白的臉更黑了,陰雲密布。
他看起來有點生氣,聲音也帶著一絲絲顯而易見的冷意:“你能不能少管彆人家的事……”
說話的人比寇鬆年紀要大一些,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小輩這樣反駁,頓時覺得沒了麵子,嚷嚷的聲音更大了:“真是好心不識驢肝肺…你家小老爺下來這麼久,有做過一天滿工嗎?”
這裡的“小老爺”可不是什麼尊稱,反而是對他過於懶惰的一種蔑稱。
“他的活又沒讓你做,和你有什麼關係。”寇鬆的語氣平平。“有本事你也讓你家那幾個兒子幫你下工…哦,我忘了,他們都不認你了…誰讓你年輕的時候不乾正事呢…”
“你!!!”
*
兩人一句趕一句,彼此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眼看著就要從口角矛盾上升到肢體矛盾了,一旁看戲的社員紛紛來勸架。
最開始還抬頭看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的那人這會兒反而充當著和事老的角色,他拉開兩個人:
“好了好了,彆吵了彆吵了,大家都是鄉裡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老張你也是,你一個做長輩的,怎麼跟和小輩置氣…”
勸完那個老張,罵人又過來勸寇鬆,“哎,再怎麼說,那也是你遠房的伯伯,就說兩句嘛,你作為小輩……”
上工的時刻快到了,另外一個喊了一句:“行了,快乾活了,不然等會兒驗分員來了,大家都要扣分!”
這話比任何一句勸告都有效。
一聽到要扣分,十多個原本伸長了脖子看熱鬨的社員紛紛四散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
驗分員說的是大隊上檢查工作的人,專門負責檢查社員們的乾活進度,這可關係到每個社員一天的工分呢。
江逢秋那天被分配了插秧,而寇鬆則是給耕地,兩個人並不在一起乾活,不過彼此之間隔的也不遠,走不了幾步的距離。
就是寇鬆走開時候,特彆不放心江逢秋,幾乎是一步二回頭,肉眼可見的掛心他。
最後還是江逢秋主動把他往外麵推著他,邊讓他走邊寬慰著他:“你快去吧,等會兒誤工了咋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等中午下工的時候,我就去找你…”
寇鬆走了兩步又停下,想說點什麼又不知怎麼說,他實在太嘴笨了。
“小秋,你前天不是說想吃雞蛋餅嘛?這幾天實在太忙了,等後天趕集的時候,我去換點雞蛋,等晚上給你烙點煎餅,怎麼樣?”
“嗯,好。”
整個人都被浸泡晨曦裡的江逢秋笑了,他迎著光的白淨麵龐上,每一根細小絨毛都好像在發光一樣。
寇鬆那會兒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他可真好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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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離了寇鬆,
江逢秋開始跟著大隊乾活。
他太久沒有插過秧了,於是還故意慢了其他人一步,先看著他們的怎麼做,自己才跟著有樣學樣的學著。
先把褲腿挽到膝蓋上麵,露出白生生的小腿,再跟著他們一起赤腳踩到稻田裡,腿上頓時沾滿了泥巴。
會乾活的老農民都知道,插秧是不能套靴子的,必須得是赤腳入水入泥,穿了靴子就會增加和泥地的接觸麵積,會不便挪動腳步。
剛開始太陽還不大,水也不怎麼燙,社員們一個個都頭戴鬥笠,手把秧苗,低首弓背地一顆顆插著。
在一堆人中,江逢秋那一身白皙的皮膚依舊是最顯眼的那一個,一看就不是乾活的料,倒像是來玩耍的小孩。
要知道和他一起下來的知青,在經過一年的勞動,怎麼也曬黑一層了,可就隻有他,依舊和剛下鄉那會子沒什麼區彆。
哪怕和其他人一樣穿著粗布衣裳,也因為清秀的眉眼,襯得連他身上衣服看起來都要比彆人好看很多。
江逢秋能感覺到一些在他身上打量的視線,不過他全然當做沒看到,以前他話很多的,可現在…寇鬆一走,他就不啃聲了。
*
乾活期間,互相相熟的男男女女有一搭沒一搭的各自聊著家常。
閒聊所涉及的範圍不止上林村的事兒,還有下林村,無非也就妯娌間,婆媳間,兩口子那點事嘛。你一言我一語中,氣氛一派和諧。
隻有江逢秋沉默不語的將手裡一簇簇翠綠的苗精準的埋入田裡,又往後退一步,繼續上一步動作。
這些動作沒什麼技術含量,主要是繁瑣,一直重複同一個動作對上輩子的江逢秋來說,可能很難靜下心,覺得很累,很無法接受。
但對於已經重活一世的他來說,這些活兒都不算什麼了,他甚至還能把身體的動作和心靈分開。
一邊乾活一邊想著,其實他現在也乾不了多久了。畢竟年底恢複高考的消息應該就會下來了,說起高考…等農忙這段時間結束了,他再好好複習一下吧。
外麵的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其他人中途或多或少都會休息一下。也隻有沉浸在自己世界江逢秋一口氣沒歇,就像…在和誰較勁一樣。
那會兒的江逢秋頭頂著炎炎烈日,赤著腳踩在略燙的稻田裡插秧。
一次又一次彎腰讓他腰酸背痛,肌肉緊繃,疲憊至極,身上穿著的衣服早已經被汗水浸濕一大片,豆大的汗順著額頭滲進眼裡,落到地裡。
可不知道為什麼,
就是不願意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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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快收工時,驗分員來了一趟,
他來的時候,水田裡的其他人正好一邊休息一邊喝水,而那會子,依舊還在田裡乾活的江逢秋就格外顯眼了。
他的皮膚本就比彆的莊稼漢要白上許多,又頂著日頭曬那麼久,白白淨淨的皮膚被曬得通紅。
哪怕過去的確對江逢秋存有一些偏見的驗分員看著也有些於心不忍。
“那邊的小同誌,這麼大太陽,你就歇一下吧。我看上午的指標也完成了嘛,下午再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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驗分員一開口,其他在田坎邊坐著休息的社員們也都紛紛開口。
“我們剛才也勸了半天。那小子就是死犟,聽不到我們說話一樣…”
“就是啊,也沒誰說他啊,誰知道他自己在那裡使什麼性子?”
之前一個不知道當麵背地裡說過江逢秋多少次的社員指了指腦子:
“我總覺得他這裡有問題,上午也是,迷迷瞪瞪的,像是沒睡醒一樣…彆人跟他說話,他也不應…”
*
周圍討論的聲音越來越多,但那會兒的江逢秋已經完全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他大腦暈暈乎乎的,耳邊是嗡嗡的耳鳴,眼裡看到的事物模糊一片。
他的確是有些太高估自己這時候的身體素質了,從一開始的腰酸背痛到後麵他連那些疼都已經感受不到了。
腦子裡那個奇怪的聲音也一直在不停重複,說什麼警告警告,還說他已經脫水,需要立刻休息…
可他的手腳還是麻木的動著,他不能停下,或者說,他不敢停下。
雖然人已經重生了,可過去的心境不是那麼輕易能夠轉換過來的,他依舊還沉浸在之前的後悔中,卻不知能做什麼,隻能讓自己忙一點。
所以……他不想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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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寇鬆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江逢秋完全沒注意,他隻感覺到一雙大手強製捏住他的手迫使他停下。
他當時視野模糊,隻看到寇鬆眉頭緊鎖,似乎在和他說話,嘴唇一張一合,卻完全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江逢秋努力想擠出一抹笑,想問他怎麼過來了,這麼快就已經到下工的點了嘛?
可他剛一動,霎時天旋地轉,最後的最後,他隻模糊記得自己整個人靠在一個寬闊的肩膀上。
之前怎麼聽不清的模糊聲音,在那一刻也終於聽到了,他聽到男人急促的一聲接一聲的喊著自己的名字。
“小秋?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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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完全昏迷後,江逢秋的大腦卻前所未有清醒,他終於想起來自己當初為什麼會想從寇鬆身邊跑開了。
除了想回城以外,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一個被他刻意遺忘的原因。
在一個盛夏的深夜裡,江逢秋半夢半醒間覺察到了寇鬆對他懷有一種難以啟齒的心意。
其實也不單因為那個吻,還有寇鬆平時的所作所為,那個偷吻隻是確定了江逢秋心裡想的那個答案而已。
在那個時代背景裡,同性戀可不是什麼新潮的玩意兒,它依舊還是一個如洪水猛獸般的詞語,是沾上一點就會被視為異類的存在。
江逢秋自認為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他無法接受,也不願意和這種變態有任何的牽扯,還一度覺得他很惡心…
*
難怪啊…
難怪在江逢秋剛重生那個晚上,明明自己表現的那麼懷疑,寇鬆卻沒覺得他有什麼不對,反而是小心的問他之前是不是沒睡著…
在江逢秋以為隻重生到了偷錢偷跑的這天,其實也重生到了寇鬆第一次偷親他這天。
那一天晚上,不止江逢秋心裡忐忑不安,寇鬆也是,兩人幾乎是各懷心事。
上輩子的江逢秋在得知寇鬆對自己的心思後,無法麵對的跑了。而經過生死的江逢秋已經不戴有色眼鏡看待這份感情時,又迷茫了。
寇鬆的確是對他有意思,那他呢?他喜歡寇鬆嗎?他對寇鬆…又是什麼樣的感情呢?
江逢秋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