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江逢秋才算真正重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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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生產隊來人了。
因為江逢秋前一天出工時因中暑暈倒的事情不知道被哪個大嘴巴傳來了,彆的生產隊的知青還以為他們故意針對下鄉知青呢。
好巧不巧,剛好那時上頭知青辦的乾部來各個村巡查,也聽到了這事,一層一層下來,當然也就到了大隊那裡。
大隊上門的原因也很清楚,無非怕鬨大了影響不好,想來看看江逢秋現在人怎麼樣了,讓他在家好好休息…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個以前最喜歡偷懶躲閒的人在麵對主動讓他休息的提議,居然……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江逢秋一臉認真的說現在本來就是農忙,玩插秧,要割稻,要耕田,要播種,隊上事情可太多了,他怎麼能就看著呢。
“…隊上最關鍵的時候要是耽誤了,年底收獲怎麼辦?收成少了,大家分到的糧也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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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逢秋這話完全正確,農忙時的確是每個生產隊最忙碌的時候。
莊稼人就知道,秧苗是有秧齡期的,如果過了這個時期,不僅會影響水稻的後期生長,更會直接影響當季水稻的畝產量。
這可是和大家的年底收入掛鉤的事兒。
假如某個生產隊分的地好,隊上社員也積極乾活,那麼本年農作物收獲多,隊裡收入多了,社員們分的糧食和錢自然也就越多。
但如果隊上偷懶的人越多,等收成時,那可是直接影響一
個隊的,這也就是江逢秋之前不咋被待見的根本原因。
而現在江逢秋本人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突然開始考慮到集體收益了。
其他人的表情無比震驚,完全不敢相信江逢秋能說出這話。其中生產大隊的隊長連著江逢秋的眼神都變得熾熱得好幾分:
上林村一共有好幾個生產小隊,每個隊上就是幾十個人,天天一大堆事,如果不是被上頭視察的人知道,他其實是不管這種小事的。
大隊長過去和江逢秋不熟,隻是從其他人那聽了一些風言風語,因此剛見麵時對他有些成見,今日一看,發現是個還不錯的小夥子。
至於乾活乾的慢…這有什麼?下鄉的知青本來就沒有土生土長的農家漢子能乾活,這也是正常的。
大隊長拍了拍江逢秋的肩膀:“小同誌,你這思想覺悟很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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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覺悟很高的江逢秋前一天還因為中暑昏迷在水田裡,僅僅過了一下午,後一天就繼續出工了。
這次隊上給他新換了一個小隊,讓他跟著另外一對的社員一起插秧,見到他們時,還主動笑著與之打招呼。
“我以前沒乾過這些,可能有些慢…”小青年抿了抿唇:“我一定努力跟上…希望大家不要嫌棄我…”
他這樣的舉動加上他那樣的話,結結實實把讓之前背後說過江逢秋的人都沉默不語了。
在被江逢秋說抱歉時,一個個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一口一個沒事的,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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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鬆因為太擔心他,特意申請調了組,幾乎一整個上午,他都緊緊跟在江逢秋旁邊。
他像個護崽的老母雞似的,隻要江逢秋有什麼不對勁,便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關心的詢問他怎麼了。
“小秋,怎麼了,是不是頭暈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沒,沒有啊。就是有點口渴。”
江逢秋哪怕戴著鬥笠,露出來的白生生的小胳膊也還是被曬得微微發紅,他強調:“我真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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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那天的江逢秋沒像前一天那樣一刻不休,忙一會兒會和大家一起坐在田坎間休息,喝口水補充補充體力,自然也沒再暈倒。
乾活的空隙間,江逢秋坐在樹下休息。
耳邊是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遠處一眼望不到頭的梯田裡,一個又一個或休息或勞作的農民組成了一副靜謐的畫卷。
“小秋,來,喝點水…”
寇鬆把水壺遞給他,江逢秋喝了點甜滋滋的糖水。那一刻,他似乎才是真正意義上融入了這裡。
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麼艱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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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早一直歇歇停停的乾到太陽稍微曬一點後,社員們要各回各家吃午飯了。那時集體大食堂已經關門了,大家都是自己吃自己的。
等社員們吃完飯,休息到下午太陽沒那麼毒辣時,又繼續跟著出工。
如果是平時農閒,一般午工做完就可以休
息了,但那會兒是農忙∨∨[]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僅下午要乾活,晚上還得加夜工。
當然,相對應的,
工分也會比白天高些。
寇鬆前一天沒去也是因為請了假,而那天晚上,寇鬆必須得去。
他去上晚工之前,想讓江逢秋在家歇著,但重生回來的他沒聽勸阻,依舊執意又跟著他一起去出夜工。
這個舉動,也算是完完全全的讓其他人對他改觀了,還有過來和江逢秋道歉,說之前實在是誤會他了。
江逢秋則靦腆的擺擺手,
表示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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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過了三天。
第一天下晚工時,江逢秋因為新鮮感,下工後雖然累,但還能跟著寇鬆一路聊著天走回來。
第二天就稍微有點慢了,走到一半,腿就開始疼。走不動的他是被寇鬆背回去的。
第三天出晚工的幾個小組被分兩部分,一邊被安排忙著搶插,另一邊則被讓忙著搶收。
江逢秋選擇了割稻。
但這活兒不是那麼好做的,有句非常有名俗語叫“針尖對麥芒”,其中的麥芒指的就是麥穗尖,可想而知那東西有多尖銳。
正因太細太尖,收割時一不留神就會被紮傷。哪怕江逢秋儘可能避免,還是被紮了不知道多少下。
疼到不是特彆疼,還在能忍受的範疇內,並且特彆忙碌起來的時候,其實早就顧不得這些了,疼也隻會在做完之後才會感覺密密麻麻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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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的晚工做完,江逢秋整個人已經累得不行了,走路時覺得腳都不是自己的腳,說話也有氣無力。
寇鬆半蹲在他麵前,而江逢秋順勢趴在他背上,沒骨頭一樣貼著他。
剛開始,他還能和寇鬆一來一回說幾句話,後麵聲音越來越小,乾脆就趴在寇鬆的肩膀上睡著了。
哪怕寇鬆自己也同樣乾了一天的活,甚至這五天他乾的活還比江逢秋多得多,他同樣也很累,但他還是穩穩當當的將江逢秋背在身後。
而為了讓背上的人睡得更踏實一點,不被顛簸到,寇鬆的步子並不快。
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吝嗇窮人抱著自己唯一的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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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寇鬆先是小心的將熟睡中的江逢秋放在床上,而後為他換下滿是灰塵的衣服,而後半蹲下在床邊,為他脫鞋。
知道江逢秋不喜歡臟兮兮的,因此寇鬆打來一盆水,淋濕毛巾,動作更加小心翼翼的為他擦拭臉龐上,以及手腳處的灰塵。
“…………”
在昏黃的煤油燈的照亮下,江逢秋手腳處的傷格外刺目。原本白皙的小腿及腳腕好幾處紅紅的印子,一看就是被水田裡的蟲子咬的。
手就更不用說了,整個手掌心通紅通紅,仔細看就能看到不少細碎的小傷口,以及被他自己撓過後,一條一條紅腫的疹子。
真奇怪,寇鬆其實自己身上有更多的傷,他早習慣了,過去也沒覺
得有什麼,乾活嘛,那肯定多多少少會留一點傷了。
他以前不覺得有什麼,直到它出現在江逢秋手上時,他突然就不能忍受了。
偏偏那會兒江逢秋又不知道在做什麼夢,抿了抿唇,說著含含糊糊的夢話,像在和誰對話一樣:“這次…這次我…真的…儘力了…”
江逢秋的聲音很輕,語氣特彆委屈,緊緊閉著的眼角滑下兩行清淚。
那一刻,寇鬆隻感覺的心臟處像是被一雙無形大手給用力捏住,呼吸都困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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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江逢秋還沒睜眼就感受到了自己小腿處的異樣,半眯著眼睛看到寇鬆在一邊給他按揉。
“你乾啥呢?”江逢秋剛睡醒,聲音有些黏糊。“嚇我一跳…”
寇鬆一副很心疼他的樣子,而江逢秋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的腿上那一個又一個的紅點。
是昨天被稻田裡的水蛭咬的。
水蛭在吸血時會釋放一些麻醉的液體,因此被咬了是不怎麼疼的,也因為不疼,一時也不會發現。
江逢秋是因為皮膚白,小腿上那幾個傷口才會如此明顯。其實這不算什麼大事,隨便在村裡找一個大人或者小孩,撩起他們的褲腿,都能看到差不多的印子。
“哎呀,你腿上不是更多嘛。”江逢秋不在意的抽回腳,看著上麵塗好的藥,沉默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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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輩子農忙之際,寇鬆一個人乾兩個人的活兒,最忙碌的時候幾乎要在田裡泡上一整天,那會兒他腿上密密麻麻的傷才叫嚇人呢,幾乎都看不到本來的皮膚了。
太陽特彆大的時候,寇鬆需要頂著炎炎烈日曬很久,有時還會曬傷。
但彼時的江逢秋好像沒有關心過,也沒心疼過他,隻是一味的抱怨他怎麼又回這麼晚,怎麼又遲了,說自己好餓好餓……
“不一樣,”寇鬆有些悶悶的開口,他將江逢秋縮回去的腿又給抓了過去,手下動作輕柔的將調好的藥繼續塗抹,又用指腹揉開。
“今天你的腿不要下水田了…”
“可是…”
“沒有可是。”
平時在江逢秋麵前特彆好說話的寇鬆那會子倒是變得難得強勢了起來,他兩言兩語就定好了。
“就這樣說定了,等會兒我就去和隊長說,這一季的秧苗快插完了,也不差你這一個人…”
江逢秋小腿的皮膚上清晰的傳來寇鬆手指的體溫,也不知是因為傷口,還是因為寇鬆的動作…
他莫名覺得有些癢癢的,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一點點從腿部蔓延。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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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寇鬆去和隊長說了點啥。總之江逢秋那天的活兒的確從較累的插秧變成了比較清閒的彆的事。
上午跟著幾個婦女一起點玉米,倒是輕鬆,隻是江逢秋的腦海裡總是時不時冒出寇鬆的臉…
想起他出門的時候莫名其妙摸了一下他的頭,到底這是什麼意
思,又想著他那會兒會在做什麼呢。
江逢秋無法自製的想一些有的沒的,甚至還想著上輩子他在自己偷跑後,是以什麼樣的心思來找的自己…
因為想東想西,一上午的時間好像一下子變得格外漫長,在他不知道多少次抬頭看天上的太陽以後,才終於捱到回家吃午飯的時間。
跟著一隊婦女們手腳麻利的收拾了東西,要趕著回家做飯。江逢秋也笑意吟吟的附和:“是啊,得早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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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逢秋那天上工的地方離家要近一點,所以他是最先回家的。等寇鬆後,看到的就是他在廚房的背影。
“寇大哥,你回來啦?”
寇鬆站在門口,一時之間還有點躊躇,完全不敢相信那是江逢秋。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乎啥,手忙腳亂的樣子看著還有些許滑稽:
案板上的小蔥切到一半,鍋裡的水開了,鍋蓋被沸水頂著發出悶響,他一著急的,直接伸手去掀鍋蓋,又沒注意手被燙了。
“嘶……”
寇鬆連忙快步上前,拿著的手去角落的水缸旁邊,用水瓢舀了半瓢水淋在他紅紅的手指尖上。
“你乾什麼呢?”
江逢秋似乎是不好意思的停頓了幾秒,才又慢吞吞的解釋:
“本來想在你回來之前下點麵條,但前麵燒水時就隻記得洗了一點小青菜,等水燒開了才想起來調底料,又找不到豬油在哪…”
主要還是他在做這些事情時腦子太恍惚了,總想著寇鬆怎麼還沒回來…說著說著江逢秋的聲音低下來:“我果然很沒用。”
“哪有,這不怪你,你平時又沒做過這些,沒事的…小蔥這不是切得挺好的嘛…”
寇鬆的聲音溫和,轉身熟練打開櫥櫃,從裡麵翻出一個搪瓷盅:”你要找豬油嘛?在這後麵呢,我拿東西遮起來了,這樣蟲子爬不到…”
“哦……”
以前的江逢秋可能的確沒下過廚房,的確生活經驗不足,但上輩子的他獨自生活那麼久,倒也不至於連個麵都煮不好。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太緊張太恍惚了,因為總想著寇鬆怎麼還沒回來,會不會出什麼事了,這樣亂七八糟的,自然就忘這個忘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