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雪糕凍得冰涼的舌尖劃過手指時,他的手瞬間抖了一下,一個拿不穩,雪糕也掉了。
看著邱至簡幾乎下意識想繼續撿起來的動作,楊馳立刻出聲攔住了他:“我再給你買一個新的,哦不,買一箱。”
楊馳從口袋裡摸出一小包紙巾,一點點給他擦拭手上沾上的黏糊糊的雪糕液,同時嘴上還不忘叮囑他掉在地上的食物是不可以吃的。
“
屋裡不是有冰箱嗎?我給你買些放著,但你不能多吃哦,一天最多隻能吃三個…”
“好,我知道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邱至簡露出乖巧的笑容,伸手抱著楊馳的胳膊,緊緊貼著他,“楊叔叔,你對我真好,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楊馳的目光有些動容,一低頭又看到了他手臂上新出現的燙傷,立刻擰著眉:“你胳膊上怎麼回事?怎麼又多了新傷?上次都沒有的…”
*
那年邱至簡十六歲,和楊馳這個他自己親自找的資助人認識也快兩年了。
兩年裡,楊馳為他付房租,為體檢付學費,為他付生活費,還每個月都會給他另外寄錢,就是人不可能一直待在樹木縣。
畢竟外麵還有他的工廠,他每次隻有寒暑假和過年才會坐車來縣裡陪他呆上幾天,其他時候他們隔著一千多公裡的距離。
為了這個資助人更掛心自己,邱至簡經常和楊馳打電話賣慘,又被欺負啦,又被打啦,沒飯吃了,生病了等等各種各樣的事故。
他之所以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聯絡來維係他們的感情,說到底還是太害怕了,
每一次楊馳離開時,他都會這樣害怕,害怕這他走了之後就再也不會來了,害怕這一次打了錢之後,下一次就不會打了…
但他不會當著楊馳的麵說這麼直白的話,他隻會說:“你明天是不是要走了?我就是舍不得你嘛,下次見麵得好幾個月了。”
認識他不過兩年的時間,但邱至簡的變化非常大,首先是經常有了新衣服穿,不用再撿彆人不要的,其次是營養跟上了後,個子很快跟上了同齡人,不過還是比楊馳這個成年人要矮一點。
“楊叔叔…”他從背後抱住他的資助人,親昵的抱著他的腰,“你說我考哪個高中比較好?”
他上學上得晚,和他同歲的都上高一了,他卻才讀初三,在考慮考哪所高中。樹木縣隻有一所很差勁的高中,稍微有點門路的都跑到外麵去了。
樹木縣裡的好多老頭老太太們一輩子也沒走出過這個小地方,他們把外麵的世界形容成洪水猛獸,吃人不吐骨頭的那種。
他們不肯,也不願意接受新鮮事物,一位過路的婦女染了發都要在後背說道半天,評頭論足。
邱至簡每次都覺得很惡心,他想離開,想去楊馳所在的大城市,但他不會這麼直白的說。他隻會支支吾吾的說很想楊馳,說楊馳不在的時候其他人都欺負他…
楊馳就這麼迷迷糊糊的也答應了幫邱至簡找關係搞定學籍,然後轉學的事兒。不過答應是一回事,真正要搬過去還得他把初三讀完才行。
“你彆擔心,學校我已經打聽好了。”
楊馳轉身回抱住少年。
“我最開始是想讓你去五中,裡麵有我認識的親戚,那邊師資水平也比較高。不過實驗也不錯,教學設備齊全,離我住的地方近,兩個都算是重點,你想去哪個?”
“是不是我去五中的話,就得住校啊?我記得
您之前說兩個學校離得很遠,說五中是寄宿製,隻有周六周日可以放假,而實驗離得近可以辦走讀…”
“恩,對。”楊馳誇他記性真好,不過是隨口一說的事,他記得這麼清楚,“兩個學校各有各的好,你選哪個?”
“我…我想去實驗。”
比第一次見麵時要高了不少的少年把腦袋搭在男人肩膀處,這個動作親昵有些過界了,但男人看起來已經習慣他的接觸了。
“好,那就選實驗吧。”他摸摸少年的腦袋,“好了,今天晚上我陪你睡覺,這樣不會再做噩夢了吧?”
*
其實楊馳也不是一開始就對邱至簡的靠近這麼習慣了,記得第一次抱楊馳的時候,他還會有點不自在。
而那時的邱至簡也很聰明,立刻擺出了一副很受傷的眼神:“我,我…從小就沒教過,我也不知道怎麼和您相處,隻是想和您更親近一點…”
他抿著唇,垂著腦袋:“叔叔每天能這樣來陪我說話,我就已經好開心了…”
無論邱至簡在心裡如何吐槽,麵上還是表現得像個天真不知事的少年一般:“我真的太高興了,以前我都是一個人的…”
也半真半假的話吧。
他說以前就好羨慕彆人,自己都沒有被父母抱過,晚上睡覺冷的時候都隻能自己抱住自己…
看著氣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他小心翼翼去觸摸楊馳的手,那是一雙乾燥溫熱的手掌,雖然也有一些薄繭,但和他傷痕累累的手完全不同。
他沒有抽回手,說明他被他打動了,被我的話打動,被他悲慘的童年和身世打動,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那時的楊馳估計是覺得邱至簡隻是一個缺愛的少年罷了,隻是一個可憐又缺愛的孩子而已,他又能有什麼壞心情呢?
而邱至簡這麼做的原因,僅僅隻是想讓他對自己更加上心,這樣他才能拿到更多的好處。包括選實驗也是為了能和他打好關係…
*
事實證明,的確,
讀高中的那三年是他們關係突飛猛進的三年。
那三年,楊馳在他身上花的錢最多,並且都是他自己願意,甚至包括他倆有了關係以後,楊馳依舊覺得還是自己沒堅守住底線,是自己讓邱至簡誤入歧途,愧疚使得他加倍的對這個孩子好。
而楊馳也不算什麼特彆有錢的人…
或許在邱至簡沒從樹木縣出去時,在他吃不飽飯隻能撿垃圾的時候,楊馳是他唯一見到的外鄉人,他當然比樹木縣的大多數人都有錢。
但等邱至簡走出去以後,他看到了更加廣闊的世界,越長大,他做接觸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也明白了楊馳不算很有錢。
他名下有個小服裝廠,是從他父親那傳下來的,他自己經營得還可以去,每月的確能賺一些,如果不養邱至簡,估計還能攢下更多錢呢。
隻可惜隨著時代的發展,他的小工廠哪怕質量依舊不錯,但有些跟不上年輕人的潮流了,慢慢的,接到的
訂單也越來越少。
不過就算收益再少,楊馳縮短自己的開支,都從沒有少過給邱至簡的那份錢。
而那時…邱至簡已經上大學了,開過眼界以後,他的翅膀硬了,說白了,就是不知足。
中間還工廠發生過一次事故,那次楊馳損失不少,還賠了不少錢,而這麼多年一直攢下挺多小金庫的邱至簡一分都沒有拿出來。
*
梳理到這裡時,邱至簡突然睜開眼睛,抬起手,看了考自己手掌心的錯綜複雜的掌紋。
據手相來說,每個人的手心都有三條主線,生命線,智慧線和婚姻線,三條線的組合可以形成不同的掌紋,但還有一種是斷掌紋。
他的雙手都是斷掌,這是比較少見的。
小地方的人大多都迷信,所以他們根據這個認為邱至簡是一個克六親的災星,是個禍害。
而他好像也的確不怎麼幸運,在他的生母死後,母親一家也不怎麼好過,在頻頻發生了許多事後,最後乾脆舉家搬出了樹木縣。
這一搬不得了,更加坐實了邱至簡的災星屬性,越傳越廣之下,是個人都知道趨利避害。於是才形成了後來楊馳看到的那些…
楊馳也聽說過,還看過他的手。
開始邱至簡也不給他看,生怕他看到後也和其他人一樣不再靠近他了,一直緊緊攥著手掌,用力到手掌心都被指甲掐出青紫色的指甲印。
不過楊馳最後還是看到了,他沒有和其他人一樣遠離他,反而動作輕柔給他的手心上藥,他當時說:“我不信那些的。”
*
邱至簡幾乎還能回想起他當時說這話時的表情和語氣,也不知道他現在會不會後悔?
他的確是二十二歲和楊馳徹底分開的,
但並不是一分開就被騙。
邱至簡來就有一張俊俏的臉龐和會說的嘴,外加豐厚的小金庫,這些東西讓他在剛踏入社會的那幾年順風順水。
也正是因為之前太過於順利,所以當他在飛機上認識了一個自稱是美籍華裔的男子時,他沒有提高警惕,反而以狩獵者心態靠近了他。
他們相談甚歡,後來又經過好幾次接觸,他從對方那裡了解到了“賭石”,也跟著小試了幾手,而頭幾次也的確是讓他賺到了不少…
至於後來嘛…
不提也罷。
總之這場騙局讓邱至簡一朝回到從前不說,還欠下了數百萬的巨額債務,雖然及時報了警,但他自己也知道這種涉及到跨境,追回的可能也很小。
*
無法接受這種打擊的他一蹶不振,渾渾噩噩的過了好幾天。一次半夜坐在護城河圍欄上喝酒時,喝頭上了,一不小心還掉下去了,被路人認為要跳河,立刻報了警。
而等他醒來,床邊是五年沒見的楊馳。
男人不停對著救他上來的警察以及醫生護士連連道謝,在付清了他住院的費用後,默默把邱至簡重新帶了回去。
他似乎是
全然忘記了五年前分開時邱至簡對他說過的怎麼樣不怎麼好聽的話了,也忘記他們已經分手,忘記…決裂了。
不過他是不記得,說的人可記得清清楚楚,出於某種自尊心作祟,邱至簡不怎麼想和他交談。
*
“嘶……”
胃裡的絞痛也越發厲害了。
邱至簡痛得臉色煞白,伸手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就像楊馳說的那樣,他昨天一整個都沒吃東西,本身又有胃病,痛是很正常的。
這種餓到肚子疼的感覺在他十四歲之前,在他還沒遇到楊馳之前,對他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是習慣的不能再習慣的體驗。
而現在,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體會到這種餓到腸胃筋攣,餓到心慌手抖的感覺了。
他晃晃悠悠的起床,在門口時又停了下來。蹲下來後,蜷縮著抱著自己,膝蓋頂著胃部讓他稍微舒服了一點點。
也不知道他腦子到底怎麼想的,竟然伸手抓了一點地上的涼透的蔬菜粥放進嘴裡嘗了嘗。
而外麵的楊馳估計估計擔心他餓得不行了,也可能是聽到了他下床的腳步聲,總之這次他沒敲門了,直接用鑰匙打開了門鎖。
一開門正好撞見這一幕。
*
四目相對之下,
場麵是說不出的尷尬。
“我…那個……”
邱至簡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瘦瘦巴巴,營養不良的小孩了。他個子比小時候長高了很多,五官也長開了,這樣一個麵容俊朗的帥哥蹲在地上撿米粒的畫麵實在是太……
楊馳表情一陣恍惚,但很快又反應過來,立刻快步走到邱至簡麵前把他拉了起來。
他倒也沒說什麼彆的多餘的話,隻說自己剛熱好了飯菜讓他去吃。而邱至簡…他蔫頭耷腦的低下頭,隻感覺鼻尖一陣酸澀,眼淚幾乎都要控製不住了。
他真的挺討厭楊馳的,隻要一看到他,就能想起自己卑劣又不堪的過往,為什麼,為什麼總被他看到自己最難看的樣子?
他還以為從自己身邊離開就能開啟人生新的篇章,結果兜兜轉轉竟然…
*
“那個錢不用你還,我自己會想辦法…”邱至簡吃了一點東西後,胃裡好了一些,“我說真的,那本來就跟你沒關係。”
聽他這麼說,楊馳的表情也沒有絲毫的變化,他對邱至簡的話置若罔聞,繼續自顧自說著:“我這些年也存了一點存款,可能不太多。但把市裡這套房子抵押了,再借一點應該能還上一半,至於剩下的,再慢慢想辦法…”
他說的房子就是現在他們住的這一套,雖然是老小區,雖然是步梯,麵積也不是很大,但架不住旁邊就是重點高中,算是赤手可熱的學區房。
他就像個給孩子收拾爛攤子的老父親一樣,語重心長地勸他:“你現在還年輕,這些都是小事,你不要想那些……”
邱至簡聽明白了,所以他是真以為自己要自殺,所以才一個勁勸他錢沒了可
以再賺的?
看著他那樣擔憂的目光,明明到了嘴邊解釋的話,邱至簡又生生咽了下去。
*
“小簡,來,多吃點肉。”
男人往他的眼裡殷切的夾了一筷子回鍋肉,目光流連在他臉上打轉,“你又瘦了…”
這句話太熟悉了,就和他當年第一次坐車來城裡找他時說的一樣,不停的給他夾肉,說他看起來太瘦了,得多吃一點…
之前能忍住的淚突然就忍不住了,邱至簡端起碗還試圖遮擋一下,結果眼淚比他想象得還要洶湧,吧嗒吧嗒的往碗裡掉,給楊馳都嚇到了。
“怎麼哭了?”他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摸摸他的胃,“是不是吃太急了,胃裡難受?”
邱至簡搖頭。他和楊馳之間,最沒資格哭的人就是他了,他倒是哭得像個受害者一樣
楊馳:“那是怎麼了?”
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邱至簡答非所問:“為什麼,你為什麼還把那些東西留著,怎麼不扔了…還有屋裡那些布置,這麼醜,也不換一下…”
楊馳耷拉下眼皮:“我想著你在外麵玩夠了,萬一哪天回來了呢…”
*
說到這裡,邱至簡這才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一眼楊馳。記得見麵時他十四歲,楊馳二十二歲,現在他已經二十七,楊馳有三十五了吧?
或許是這幾年太過於操勞的關係,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一點點,不過也還好,頂多就是皮膚比原來黑了一丟丟,眼下多了一根眼紋。
邱至簡的胃部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他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那筆錢我自己會還的。”
他著重強調道:“我說真的,我有我自己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