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花紅柳綠,正是鳳中城一年中最舒適的季節。
東二坊裡有座府邸,乃是先帝特賜給北方節度使莊修然的,但莊修然常年攜家帶子駐守北都崇天因而此處有些冷清,也就是今年莊大夫人岑氏帶著女兒莊采薇回京後才多了絲人氣。
此刻,莊府後花園裡,族中行七的姑娘莊采薇正一邊抹著腦門上的汗珠一邊匆匆踏過青石小道,她生得有些英氣,個子高挑,長腿一跨就能比彆人多走半步,身後的婢女一邊小跑著追趕一邊輕聲道:“夫人一個時辰前就讓人尋姑娘來了,許是有什麼要緊事,奴婢瞅著臉色不大好呢!姑娘可千萬彆告訴夫人您這一早都做什麼勾當去了啊!”
“呸呸呸,這說的什麼話?”莊采薇聞言停下腳步,轉頭就拿手指戳著自家婢女的腦門,“你家姑娘我正經去馬行挑馬去的,怎麼就成什麼勾當了?”
婢女青竹腦門上被戳了個紅印子,吃痛“嘶”了一聲,倒也不懼,隻嘟噥道:“咱們回京的時候夫人可是特特叮囑了奴婢,叫看好姑娘多學些京中大家閨秀做派的,鳳中的閨秀們可沒有一聲不吭就丟下婢女獨自一人去馬行挑馬的,鐵定還跟那馬販子聊得熱火朝天稱兄道弟,這要是讓夫人知道了,奴婢想都不敢想……”
“嗬,當我不知道你呢。”莊采薇十分不端莊地白了青竹一眼,轉身繼續趕路,“下回再去帶著你就是了。”
一聽這話,青竹這一路上的擔憂愁苦頓時一掃而空,臉變得比六月的天還快,當下眉開眼笑地應了一聲,殷勤地追上莊采薇道:“哎,奴婢就知道姑娘對奴婢天下第一好!保準半個字都不叫夫人知道的!”
出去玩這種事,大家閨秀怎麼能丟下婢女呢,要玩一起玩啊!
兩人腳下不停,穿過後花園,沒幾步就走到了正房,莊采薇掀了簾子一隻腳剛跨進去,就見莊大夫人岑氏坐在床邊羅漢榻上扭頭看過來,眼中淚花要掉不掉,一張小臉泫然欲泣,再配上那小家碧玉般清秀可人的眉眼,端的是梨花帶雨風姿綽約。
一見到自家女兒,岑氏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輕聲道:“阿薇你可算來了……”
聽聽,就連聲音都是這麼婉轉柔媚,恨不得叫人立刻酥了半截身子。
然而莊采薇嘴角抽了抽,這後頭的一隻腳就怎麼都抬不起來往前跨,恨不得把已經跨出去的那隻也趕緊收回來。
岑氏抹抹眼睛再抹抹鼻頭,擺了半天的姿勢,卻發現莊采薇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門口沒進來,甚至還想偷偷摸摸掉頭就走。
她頓時眉毛一豎,猛吸一口氣,什麼千嬌百媚仙姿玉貌消失得無影無蹤,把手中帕子“啪”地一下扔到小幾上,很是氣勢地喝道:“傻愣什麼?還不快給老娘滾過來!”
莊采薇這提著的一口氣總算散了出來,拍拍自己的小心臟,走到岑氏對麵坐下,歎道:“我的親娘嘞,我又不是爹,您擺出這麼個做派不是媚眼拋給了瞎子看嘛……”
“你懂什麼?”岑氏翹著蘭花指把拍開的帕子又收回手上繞著,“業精於勤荒於嬉。”
莊采薇內心很無力,自家娘親處處都好,唯有一處叫人吃不消,就是戲有點多。
她老爹莊修然當年是寒門武舉出身,憑著一身的好本事奪了武狀元,又在四處征戰中立下許多功勞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而岑氏與他青梅竹馬自幼定親,自然也就是尋常人家的尋常姑娘,家裡從前還是賣烙餅的,彆看她一張臉生得精致秀美,實則卻是個潑辣火爆性子,又因為跟著丈夫一直在北方闖蕩,打起仗來還得幫著整頓軍備安排婦孺,吃過乾饃饃睡過柴草堆,就連賊寇都上馬殺過好幾個,骨子裡沒有半點柔弱小女子的氣質。
可她不信邪。
她總覺得憑著自己這張臉,這身段,天生就應該小鳥依人嬌俏可憐,男人也最愛這般做派的女子,於是隔三差五地就照貓畫虎學上一學,以至於後來養成了習慣,遇事不決先抹眼淚,也不管眼中是不是真的有淚,姿勢要標準,表情要到位,看著自家相公的目光也要夠依賴夠深情。
每每這時候莊采薇都覺得自己身上掉下的雞皮疙瘩能當地毯鋪,偏她那個寵老婆寵得毫無原則的親爹,還能滿腔柔情地摟著媳婦上演一出百煉鋼化繞指柔,情意綿綿無窮儘,好像平日裡他媳婦抄起鐵鍋追著兒子揍的時候他都沒看見似的,真真是天造地設的神仙眷侶,嗬嗬。
連帶著她身邊的青竹,如今也學得很會演了呢。
懶得分辯這個,莊采薇往羅漢榻上一歪,問她娘:“這又是出什麼事了?讓你哭成這樣?”
岑氏大約是今日演夠了,這會兒也不再端著那架勢,跟著歪過去,幽幽歎道:“今兒早朝,有禦史向陛下進言,眼看著先帝孝期將過,這大婚的事也該提起來了。”
莊采薇麵上一滯,垂下眉眼道:“那陛下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