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少年太子 · ?
子時過, 失蹤近十日的柳八重和楓幽主找過來,讓她把獨孤極的心交給他們。
白婉棠並不驚訝,輕輕將獨孤極的屍身放下,隨他們離開都城。
在她去到獨孤極身邊之前, 她去找過楓幽主。
楓幽主同她說, 即便她什麼也不做, 獨孤極也終將因命脈受損, 在痛苦和折磨中死去。
那一刻她有點怨恨。
恨自己,恨楓幽主毀了獨孤極,最後卻是他們兩個平安無事, 獨孤極死。
楓幽主對她道, 他有辦法糾正一切。隻不過,他需要獨孤極的心。
她隨楓幽主和柳八重到城外。
一眼望去,天地間是無垠的黑。
楓幽主催促白婉棠把獨孤極的心交給他。
二人合力阻止這顆心的消散。至日出時分, 楓幽主帶著那顆已經化到隻有指甲蓋大的心,和柳八重一起, 對著西方跪下。
他們背著破開黑暗的晨曦, 一步一叩拜, 試圖請出浮屠塔。
這世上,除了獨孤極這位三界帝君,無人能確保一定能夠見到浮屠塔。
所以,他們需要獨孤極的心。
白婉棠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手在胸前攥城拳, 心懸起。不斷在心中祈求浮屠塔的現世。
柳八重與楓幽主叩到第八十步。
獨孤極的心似抓不住的流光,徹底從他們手中消散了。
他們衣衫破損臟汙, 額上滿是血。宛若乞丐般渴求地看著西方,渾身都在顫抖。
就剩最後一步。
柳八重與楓幽主重重跪下, 低頭,長叩不起。
他們不敢再抬頭看。
白婉棠盯著西方。近乎絕望之際,終於看到天光雲影中,一座金塔若隱若現。
她欣喜地叫二人起身,眼裡蓄滿了淚,跌跌撞撞地朝著塔跑去。
到了塔前,她腳步頓住。
遠看金光流溢的塔,近看仿若隻是普通古寺,乾淨祥和。
那一層層不染塵埃的台階上,染著斑駁的血。鮮豔的仿若剛剛才留下。
一層,又一層……
這樣的血,除了獨孤極,不會再有旁人有了。
她耳邊響起駁曲對她的怨懟,仿佛看到獨孤極,一步又一步地對著他最怨恨的“神佛”跪下。
白婉棠邁開步子想上台階。
她踏了個空,身子趔趄,跌坐在地上。
這不是她求來的,她進不去。
她頭撞到木塔邊,透過木塔的縫,她瞧見塔內有字。
她竭力地想看清,但是隻能看到那些字都是鮮紅的。
是他的血寫下的。
柳八重與楓幽主互相攙扶著走過來,走上台階。
看到階上血,他們愣了下,跪下,一步一叩首地上去。
白婉棠失魂落魄地道:“幫我看看,他在裡麵寫了什麼,好不好?”
柳八重和楓幽主沉默片刻,點頭。
她在階下坐下,靠著塔,盯著塔內密密麻麻的紅。
不知過了多久,她瞧見兩道身影進了塔中。
他們站在那些字前,怔然良久。
楓幽主道:“白婉棠……”
白婉棠應聲:“我在。”
他接著道:“我的仙仙,回來。”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來。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來。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來。
……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
白婉棠倏地明白,他在念塔內的字。
她合上眼,眼前滿是他一次又一次叫她白仙仙的模樣,耳邊是他的聲音……
“彆念了。”
她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聲音輕得像風。
楓幽主不再說話。
過了會兒,請她離塔遠些。
白婉棠踉踉蹌蹌地遠離,在路邊的草堆裡坐下,守著那座塔。
日夜輪轉,晝夜交替。
偶有行人路過,有的看瘋子似的看她一眼,有的麵露不忍,拿出乾糧開分她一半。
白婉棠乾涸生裂般的心得到一絲慰藉,對那人道:“謝謝。”
“煜王殿下說,是您和三界帝君犧牲自己,救了我們。很多人不信,但我每天出來砍柴,確實是自帝君離開後,就沒再看到過邪祟了。”
他躊躇著道:“若煜王殿下所言不虛,終有一天,天下人都會明白,您很好,帝君也很好。”
眼淚在她眼裡打轉,她笑道:“是啊,他很好……”
他的本性從來沒有變過。他至始至終,都是書裡那位願以身庇護蒼生的三界帝君。
隻是,曾經因她,走過一些錯的路。
砍柴人忙於生計,歎了聲,離開。
白婉棠握著他給的乾糧,滿眼裡看到的,卻都是獨孤極。
她身體顫抖著,忍了又忍。
終是像無家可歸的人,坐在路邊,嚎啕大哭起來。
*
楓幽主和柳八重從塔裡出來時,白婉棠已經不記得自己等了多久。
他們兩個宛若受儘折磨的死刑犯,遍體淩傷,唇色灰白,對她道:“接下來,就靠你了。”
白婉棠站起身走向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二人便隨著浮屠塔一起,煙消雲散,灰飛煙滅了。
她的心抽搐地發疼。
她不敢想,獨孤極為求她回來,在塔中又是怎樣受儘了百年折磨……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世界也變得離她越來越遠。
她墜入黑暗之中,徹骨的寒將她吞噬。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記憶都變得遙遠模糊。
她聽見吵嚷的聲音,感到陽光落在自己身上,久違的溫暖。
“……仙尊,您來了……”
“就是她……”
有雜亂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白婉棠眉頭緊皺,怎麼也睜不開眼。
直到感到手裡有東西被拿走,她宛若衝破漁網的魚般,身體猛地往前一衝,就看見許多人圍著她。
模樣如謫仙的男子對她彎下腰來,溫聲道:“姑娘,你……”
“楓幽主……”
她看著他的臉喃喃,目光定在他手中那卷書上,一把搶了過來,斥道:“你怎麼能隨便拿我東西!”
楓幽主愣了下,自知理虧,道:“抱歉,我……”
“仙尊隻是看你昏迷,怕你東西被彆人偷走,暫且幫你保管罷了。”
“你從哪兒來的?怎麼穿成這樣睡在這兒?”
周圍百姓維護楓幽主,問起她的情況。
白婉棠打開這卷書看了眼,一眼看到上麵寫的獨孤極三個字,抱緊書道:“這是我一位好友編寫的故事,是我對他唯一的念想,所以……”
楓幽主表示理解,溫和地問她需不需要幫助,請她先跟他走,免得打擾周圍百姓。
白婉棠點點頭,跟在他身後正要離開。
有百姓追上來,拿著兩個紅瓷瓶遞給她,“姑娘,你東西掉了。”
白婉棠接過紅瓷瓶,連聲道謝。
楓幽主停下腳步等她,帶她回去的路上,問道:“姑娘那兩瓶子裡裝的是忘塵緣嗎?”
白婉棠警惕道:“你怎麼知道?”
楓幽主:“我有個徒兒最近在研究這藥,你的藥和她研究出來的藥氣味大體相似,隻是比她的多了樣東西。”
“丹方上說,忘塵緣需以神血為引,如今世上無神,我徒兒缺的就是神血。不知姑娘你手上的那瓶,用的是什麼珍寶作為替代?回去我也好教教我徒兒。”
“我也才剛剛知道,忘塵緣需要神血。”
白婉棠摩挲著藥瓶,笑道:“是我夫君給我的,裡麵摻了他自己的血吧。”
她目光悠遠,回憶著某個再也見不到的人。
楓幽主不再詢問。
她跟在他身後,打量著這千年前的世間,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
白婉棠的任務,在從楓幽主手中搶回書時便結束了。
書是她的手機順應這個世界變的,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楓幽主拿走了書,她也不會想到這一點。
也不知道等她回去的時候,它還會不會變回手機的樣子。
她不再被這世界排斥。
因柳八重、楓幽主與浮屠塔的祈願,還保留了仙體。能在人間用點微不足道的法術,不受人間的法則影響,不老不死。
隻待時機合適,她就能回家。
楓幽主邀她留在仙府,她拒絕後回到人間都城。拿著楓幽主給她的銀兩,在都城租了間小宅院生活。
都城最近很喜慶熱鬨,聽聞帝後誕下一名皇子,取名獨孤極。
帝後伉儷情深,對這唯一的皇子十分疼愛,不久後便封他為太子。
白婉棠不能再去乾預他的命途。
她努力讓自己以旁觀者的視角,來看待有關獨孤極的一切,就這樣在人間過了十五年。
獨孤極在百姓們的口中,也漸漸成了玉質金相,霞姿月韻,絕倫逸群的少年太子。
聽聞見過他的人,無不稱讚。
她時常翻著書想,沒有被篡改過命運的他,真是比書上還要好。
不過這一年,獨孤極將會遇到波折,從此離開都城,踏上尋仙問道之路。
他的命運就此踏上正軌,白婉棠覺得自己也該是時候去遊曆玩樂,是時候放下,那些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有關獨孤極的過往了。
她收拾行囊,打算第二日出發。當夜卻有宮裡的人找上門來,請她入宮,說是楓幽主的弟子蒼雨請她。
蒼雨說,獨孤極血脈顯出非凡之態,被魔物覬覦。
她擔心自己一人應付不了,楓幽主又忙於對付魔物不能趕來,聽聞她是仙體,便請她來相助。
白婉棠斟酌片刻,同意和蒼雨守東宮。
她和蒼雨一同進入寢殿,隔著琳琅的珠簾紗帷,瞧見內裡站著個清貴的少年身影。
他身量高瘦,發束金冠,著一身玄金刺繡的太子服製。
聽得她們過來,他撩開簾幕出來行禮。雍容爾雅,豐姿冶麗,臉上有點奶膘,嗓音還帶著少年氣,恭敬道:“辛苦二位仙人了。”
這是白婉棠十五年來,第一次見到他。
也是她活了這麼久,第一次聽到他這樣溫潤的語氣說話。
她以為時間已經磨平了她所有的心潮澎湃。
可一見他啊,她眼眶頓時就有些熱。
她含笑望著他,滿心都在想——他如今,真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緋絮、有一個小亦 10瓶;歪水 1瓶;
(* ̄3 ̄)╭
82.長夏與湘 · ?
獨孤極安排蒼雨和她在外間歇下, 為此特意叫人重整外間,讓她們儘可能舒適。
他自己就此回屋休息,拿著本書在一旁看起來。
妥帖知禮,蒼雨板著臉低聲和白婉棠誇了他一句。
白婉棠扯唇笑了笑, 不語。
後半夜, 魔族突襲, 輕而易舉掠過凡人的守衛, 直衝寢殿。
蒼雨應對魔族,獨孤極也提劍迎戰。
白婉棠目光追隨著在魔物中奮力廝殺的少年,手掌暗暗攥緊, 卻不出手相助。
她不能插手任何事, 可不知為何,她還是來了。
不多久,有魔偷襲, 直奔獨孤極而去。
與獨孤極交手的、身材纖細的魔反身替他擋下攻擊,獨孤極的劍於此時挑下了她的麵罩。
那是名姿容美豔的魔族少女, 年紀與獨孤極相當, 十四五歲的模樣。
少女見大勢已去, 傲慢又驕矜地對獨孤極道:“你是第一個能和我打平手的人族,日後我定會親自殺了你。”
說罷,她率領魔族撤退。
這是獨孤極與書中女配宓媱的相識。
白婉棠垂眸,出神地看著自己雪白的手腕,儘力忽視心裡生出的異常。
“那小女魔是魔皇最小的女兒, 宓媱。她從魔域來到了人間,這說明在人間潛伏的魔必定不在少數。”
蒼雨對獨孤極道:“我會儘快請師尊來人間, 同帝後說清楚,讓殿下去修真界曆練。以殿下的天資, 殿下該去修道才是。”
獨孤極對蒼雨頷首,又看了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白婉棠一眼。
她除了初見那一刻,似哭似笑地瞧他一眼,便再不看他了。
*
白婉棠打算清晨出宮,蒼雨硬要留她到楓幽主過來。
好在她與蒼雨皆為女子,不方便和獨孤極同住的。守了第一夜後,便住到東宮其他殿去了。
她不出門,見不到獨孤極。直到楓幽主來,才見他第二麵。
獨孤極已得帝後同意,隨楓幽主去修真界,拜入玄鴻宗掌門門下。
白婉棠與他打了個照麵,一句話也沒說上。
他自她身側走遠,隨蒼雨去修真界。
白婉棠和楓幽主道彆,去遊曆,就此出宮,拿上行囊離開皇城。
她突然想明白,既決定絕不插手,為何還是想要進宮了。
她想再見他一麵的。
見他過得很好,就安心了。
此去一彆,餘生再難相逢。
*
三界雖亂,主戰場還是在魔域與修真界。
白婉棠遊曆人間這些年還算安寧,見過不少千載難逢的美景,聽過不少奇人異聞,結識了不少友人。
她不想在這世界留下痕跡,旁人問她名姓,她都說自己叫阿鶴。
凡人命數短,她不老不死,免不了要在漫長的歲月裡,親眼看著一位又一位友人離世。
不過很神奇的是,她又遇見了長夏。
她想要暫且休息,恰好租住在了長夏的藥鋪附近。
看著長夏在藥鋪裡忙碌,時不時逗逗家裡養的老貓,那一刻她忽然發覺柳八重,或者說藤穹,無時無刻都在愛著長夏。
那一世,他才會在陰陽關開藥鋪,化作貓妖。
沒了那些意外,長夏與無相城少主藤穹相遇,相戀。
後來老貓死了,藤穹不得不回修真界前,他要將孤身一人的長夏帶回去。
長夏離開的那天晚上,來和她告彆,贈她一枚傳音木牌,道:“阿鶴,待我成親,一定邀你。你可一定要來啊。”
她知道白婉棠參加過太多白事,喜事卻寥寥無幾。
送走了老貓,懂得了親眼目睹友人離去的孤寂,她總想給這位鄰居帶來一絲喜慶。
白婉棠頷首答應。
長夏走後不久,她繼續踏上旅程。
路上,她遇到一對駐守人間,總是鬥嘴的師兄妹。
二人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而且很眼熟。
問清姓名,師兄叫崔虛,師妹叫北冥湘。
雖互稱師兄妹,一個卻是玄鴻宗掌門之子,另一個是北冥家的小姐。脾氣比她記憶裡的鬨騰得多。
白婉棠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她和他們一起對付附近擾民的妖魔,在荒野住了兩夜。
離去前,還是沒忍住,問崔虛道:“你可聽說過獨孤極?”
崔虛驚喜道:“你認識我師兄?”
“不認識,隻是我曾住都城那時,聽說過他是太子。”
崔虛驕傲道:“我師兄可厲害了,雖不知為何,他的修為總是難以提升,但他當初僅是築基,就能在秘境裡,憑一己之力從大魔手中救下數十位宗門弟子……”
崔虛臉上寫滿了對獨孤極的崇拜和自豪,一說就停不下來。
聽他滔滔不絕許久,北冥湘打他一下,調侃道:“都是一個師父教的,你師兄那麼厲害,你怎麼就那麼笨。”
崔虛氣鼓鼓地站起來追打她,二人圍著篝火嬉笑打鬨,充滿生氣。
白婉棠獨坐樹下,看著他們,眼前浮現出二人共同戰死的場景,不自覺眼淚模糊視線。
這一次,他們都會過得很好。
除完妖魔,她繼續啟程。
北冥湘給了她一塊北冥令牌,讓她以後若是去了修真界,拿著令牌去北冥玩。
白婉棠道謝,帶上令牌啟程。
她迎著朝陽,走在寬闊官道上,晨風吹動衣衫。
北冥湘心中莫名五味雜陳,叫住她,高聲道:“待我,我舉辦道侶大典的時候,我請你啊。”
白婉棠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點點頭。
*
她在人間遊曆五百年。
第五百年的時候,四方仙尊為鎮壓魔族殉道了,修真界與人間都暫且安寧。
不多久,白婉棠收到長夏的傳音,說她要和藤穹成親了。
北冥湘也通過北冥令傳信,說她要和崔虛結為道侶了。
白婉棠為此去了趟修真界。
修真界比起五百年前,繁榮昌盛得多。
茶樓裡的說書人,都在傳頌四方仙尊為蒼生殉道的事跡,也會提起如今修真界最威名遠揚的弟子們。
其中魁首,便是獨孤極。
白婉棠已經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
乍一聽,不禁恍惚。
茶樓裡又有幾名其他宗門的弟子不服氣旁人對獨孤極的盛讚,和另一幫維護獨孤極的玄鴻宗弟子吵起來。
這種炮灰要被打臉的鋪墊場景,讓白婉棠沒忍住低頭笑起來。
果然不一會兒,一名玄衣少年走入茶樓,整間茶樓瞬間靜了下來。
維護獨孤極的弟子們,叫著師叔,衝向少年,控訴那群人的囂張。
另一邊氣焰囂張的弟子們,縮成了王八樣。
眾人都望向少年,認出他就是獨孤極。
白婉棠低頭轉著茶杯,心就像茶水一樣泛起漣漪。待平複下來,她才看向他。
獨孤極因身懷神骨,又修道,模樣生長緩慢,如今瞧著隻有十七八。
他和她記憶裡的不一樣了。
那雙煙墨的瞳,不再冰冷如冬霧,而如春日遠山。氣質溫煦矜貴,從容自若,宛若眾星捧月般被簇擁著落座。
他也有少年人的意氣和桀驁,處變不驚地駁回那群炮灰的話,不再將他們放在眼裡。
“師叔,咱們還有多久到無相城?這次無相城城主舉辦成親大典,說是順著他夫人的意思,要按人間的規矩辦。你是從人間來的,人間的婚禮是不是很熱鬨啊?”
玄鴻宗弟子們邊吃邊問。
獨孤極道:“我剛剛聯係過無相城的人,待會兒會有人來接。人間的親事……”
他回憶了一下,搖頭笑歎:“離開人間太久,人間的事,很多我都記不清了。”
白婉棠轉杯盞的手停下,禁不住想——能忘記,真好。
而她呢。
五百年過去了,她還記得,那個會叫她白仙仙的獨孤極。
“阿鶴。”
門外有人喚她。
是長夏和北冥湘,還有無相城派來的侍從。
侍從們瞧見玄鴻宗等門派弟子,走過去接引。長夏與北冥湘則過來迎她。
白婉棠有些驚訝,長夏竟然親自過來。
長夏道:“五百年不見,當然要親自來接。”
北冥湘同她打招呼,指了指獨孤極,道:“你瞧,那就是你問過的獨孤極。”
白婉棠感覺到有數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硬著頭皮轉過身,對獨孤極等人笑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獨孤極定定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竟走過來問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他不記得人間事,又怎會記得隻見過兩麵,未曾說過一句話的她?
白婉棠道:“記不清了。那時是知道你曾是太子,才問的。”
說罷,她和北冥湘、長夏離開。
獨孤極了然點頭,回弟子們那兒去。
他們一個朝著茶樓內,一個朝著茶樓外,背對著,漸行漸遠。
*
北冥湘與長夏如今是很好的密友。
白婉棠和她們之間的關係相比,要疏遠得多。
一同來接她,更多的是二人覺得在人間相識了同一個人,甚是有緣有趣。
長夏的婚禮很是喜慶,滿城紅燈籠。
白婉棠換下了身上紅衣,穿一身鵝黃,在城主府的院裡落座。
人間的婚事講究的就是喜慶,從未體驗過的這番熱鬨的修士們,趁此時機都鬨騰起來,不複往日莊重。
長夏和北冥湘喝得有點醉,勾肩搭背地邊唱邊跳,和賓客們一起鬨。
藤穹與崔虛跟著兩位小祖宗,怕她們傷著了,碰著了。
但看著她們兩個歡喜的模樣,他們不自覺地笑眯了眼睛。
大家都有親朋相伴,交頭接耳,滿麵喜色。
無人識得白婉棠,白婉棠與他們也不相熟。
她靜靜地坐在人少的一隅,獨自飲茶,吃點心。
她不敢喝酒。
怕醉了,會忍不住說出什麼胡話。
她一個勁兒地喝茶,喝著喝著,飲入口中的茶,越發的苦。
她終是忍不住,看他一眼。
他身邊有許多人簇擁,對他敬酒,或崇敬,或討好。
紅燭光照,他一身玄金長袍,腰配長劍,意氣風發。
她和他,隔著算不清的距離,隔著數不清的人。
她垂眸,拿出紅瓷瓶,想要在此一飲而儘。
又擔心忘卻塵緣後不能立刻回家,再相逢,還是會喜歡他。
“鶴姑娘。”
突然,她聽見他的聲音在耳側,仿若幻覺。
白婉棠收起瓷瓶,抬眸,竟真看到他拿著杯酒站在她身邊。
他半彎下腰,身上苦冷的淡香占據她的呼吸,“鶴姑娘,我想起來了,在人間時,你和蒼亭主前輩護過我。”
他舉杯到她麵前,“鶴姑娘,我敬你。”
白婉棠眨了眨眼,淺笑著舉起茶盞,應道:“好。”
城中放起了煙花,與明月交輝,點亮夜色。
歡聲笑語,鑼鼓喧鳴。
有人高聲祝福新人:“祝二位鴻案相莊,如鼓琴瑟,白首齊眉,鴛鴦比翼,永生永世,莫失莫忘……”
他與她在這冷清的一隅,杯盞相碰,各自飲下酒茶。
他道:“多謝鶴姑娘。”
她道:“獨孤道友客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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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歸去 · ?
接連兩場婚事, 洗去了大戰後的沉重。
萬物欣欣向榮之時,獨孤極在率弟子曆練的途中,遭遇數位殘存在修真界的大魔埋伏,為護弟子們跳入萬魔淵。
無相城、北冥和玄鴻宗都派人尋找, 就連八位仙尊之徒也出手相助, 然而他像是人間蒸發了。
隻有玄鴻宗微弱的魂燈能夠證明, 他還活著。
白婉棠初聽到這個消息, 眼前浮現的是在玄鴻宗、北冥湘的道侶大典上,與他的相逢。
他避開眾人,落座於她身側, 道:“鶴姑娘, 你的名字就叫鶴嗎?”
她對上他的目光,在他的眼底,看到少年人的悸動。像春日初綻的花蕾, 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她想了想,答非所問:“論起來, 你該叫我鶴前輩才對。”
少年最是聰慧, 明白她的意思, 又執拗地不改口,道聲:“冒犯了,鶴姑娘。”起身離開。
她看著他走入人群的身影,禁不住笑了。
她耳邊響起他的聲音——我會喜歡你,不論我們是如何相遇。
隻是少年的情愫到此為止便夠了, 她亦滿足了。
白婉棠甚至會調侃著想:書中他從出生至登上帝位,未曾動過情。隻三次相逢, 他便又要喜歡我了,我可真好啊。
想著想著, 他的身影被眼淚模糊不清,可她還是笑著的。
如今,他失蹤,是注定要經曆的劇情。
乍聽聞,她還是有點脆弱,慌了一陣。來回地翻書,才安下心來。
他此次失蹤是墜入了魔域。
世人不知,他這五百年間與不少魔族成了友人。
其中有叩音,駁曲,奇炎,檀羅,宿羅等目前還名不見經傳的魔族小兵,也有魔皇最疼愛的小女兒宓媱。
他在魔域,會有一番特殊的曆練,他的友人會陪伴著他,助他最後獲得全魔族的尊敬,風光歸來,為未來一統三界打下伏筆。
不過這會是段很漫長的時間,足有三百年。
三百年後他再回修真界,就會遇到年方十五的驕縱大小姐崔羽靈,比崔羽靈大不了多少的北冥珞之子藤千行,還有繼他之後被當作又一玄鴻宗大師兄的柏懷……
白婉棠重溫一遍後續的劇情,收起書,以還要繼續遊曆為由,收拾行囊離開玄鴻宗。
在修真界玩樂,一路向北。
她想去北冥看看北冥桐,北冥家的老祖宗。
北冥桐身子還很康健。
北冥珞不必嫁入無相城,已與化作人形的行鈞情愫暗生。
行鈞雖為妖,但在鎮壓魔族一事上立下赫赫戰功。
北冥之人並非頑固不化,白婉棠到達北冥時,他們正要為二人舉行婚禮。
白婉棠是拿著北冥令過來的,被北冥當作貴客,在北冥特有的婚禮上吃喜酒,在無數歡呼的人中,目送北冥珞與行鈞執手相望入洞房。
她坐回桌邊。
此處無人識得她,她也不必顧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趴在桌上哭起來。
有人坐到她身邊,將她摟住,慈愛地問道:“怎麼了?”
她淚眼婆娑地看見北冥桐慈祥的臉,依偎進她懷裡,道:“都終成眷屬了,真好啊……”
北冥桐像奶奶一樣輕輕拍拍她,“你也定能同你愛之人終成眷屬的。”
白婉棠拿起酒杯,一杯一杯地飲下,“是啊,待我忘了他,回到家。我也許會有一個喜歡的人,我會和那個人成親生子,吵吵鬨鬨,又互相扶持,像普通夫妻那樣過一輩子……”
“這樣不是很好嗎?”北冥桐哄她。
白婉棠靠在北冥桐懷裡抬起頭,望著遙不可及的明月,道:“可那個人,不是他……”
*
白婉棠在北冥呆了很久。
北冥在書中沒有什麼戲份,她無需害怕在此留下痕跡。
北冥珞與行鈞畢竟年輕,還要曆練,成親後不久離開了北冥。
北冥桐的孩子也大多成年,有了各自的家與生活。
白婉棠不常和北冥族人來往,北冥桐會帶著她在北冥逛逛。
她會帶她去北冥的草原,在草叢裡坐著,給她用草葉編螞蚱。
白婉棠接過螞蚱,好好地收起,像小孫女對奶奶撒嬌,說:“我喜歡蝴蝶。”
北冥桐就笑嗬嗬地給她編蝴蝶。
她還會帶她去打獵,去冰原上縱馬馳騁。
就好像這一次,她白婉棠不再是被北冥桐抱回來的北冥仙,也依舊是北冥桐疼愛的“小孫女”。
隻是她不能告訴北冥桐,她可以叫她仙仙。
北冥桐隻能叫她,阿鶴。
*
三百年仿若彈指一揮間。
白婉棠離開北冥,暫居幽州小仙境時,聽聞魔域與修真界的結界又動蕩了。
不多久,獨孤極回來了。
他修為大減,要隨這一代玄鴻宗弟子一起再次重新曆練。由此結識崔羽靈、藤千行和柏懷。
炮灰反派們等著看他笑話,對他極儘嘲諷,都被他一一打臉。
眾人這才發覺,他不是修為退化,而是有了和他們不一樣的道。
他依然是當年那個風姿無雙的獨孤極,甚至比當年更令人望而生畏。
作為這類升級流文的男主,修真界自然少不了有關於他的流言蜚語。
聽聞他和魔族公主關係匪淺了,又聽聞他和玄鴻宗大小姐崔羽靈互生情愫了,還有數不清的小配角,其中還有熟悉的名字——巫婭,烏尤……
白婉棠與修真界許多在書中無名無姓的人,被“眾人”二字概括,在茶樓酒肆聽他的故事。
一邊聽,一邊翻翻書。
她能感覺到,很快她就要回家了。
突然有一天,茶樓裡來了個販子,手持一卷畫,道這是獨孤極失蹤前,遺落在玄鴻宗未完成的墨寶,起價拍賣。
眾人紛紛圍上去。
高高踩在桌上的販子展開卷軸,畫卷上,是一抹紅影,隻起了個形,看得出是名女子。
眾人驚歎這人是誰,這人才是傳聞中獨孤極真正心儀的那位。
白婉棠手持北冥令出來,奪走畫道:“我在獨孤極失蹤前與他認識,這畫根本不是他的筆墨,是假的。若你有不服,就隨我一起去玄鴻宗對峙。”
這畫是真是假,難以分辨。
販子也是從彆人手上買來的,說是從玄鴻宗偷出來的,不能鬨大,一見北冥令就慫了。
白婉棠不與他計較,還大方給了他些靈石,當作買下這幅畫,這人連聲道謝離開。
茶樓裡的人一哄而散,都發出掃興的噓聲。
“倒也是,三百年前,我也沒聽說過獨孤極認識什麼紅衣女子。崔羽靈那幾個,也沒有穿紅衣的……”
說話的人忽然話音停下,看向持畫離開的白婉棠。
她一身紅衣,默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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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的畫,上麵還寫了“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