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仙仙:因為你討人厭……
ps:仙仙不是隨隨便便複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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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點朱砂 · ?
班主不敢再和他談戲的事, 悄悄退出房間。
他再一次後悔把獨孤極帶入戲班。
那時他的戲班隻是普普通通的皮影戲班,走南闖北卻掙不了幾個錢。
是獨孤極創造出了那宛若真人的皮影,一手把戲班培養起來,讓戲班聲名遠揚, 變成如今的一票難求。
全戲班都該感激獨孤極, 可他們如今對獨孤極隻有畏懼。
他這班主空有班主名, 實則去哪兒, 做什麼都由獨孤極說了算。
最近,獨孤極的心思越來越不在戲班上了……班主回想著近一個月發生的種種,歎了口氣。
*
“你不是要找那皮影師傅聊聊嗎, 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白婉棠走回大堂時, 台上已換上伶人表演。
堂內依舊熱鬨嘈雜,蕭煜正披上披風打算回他的煜王府。
“那人怪怪的,我直覺還是離他遠些好。”白婉棠同蕭煜一同往外走, 蹭了回蕭煜的馬車。
蕭煜撩開車簾向熱鬨的夜市張望,道:“怪怪的?彆是你看中了人家, 對他做了不該做的事, 人家不配合, 你才不喜的吧。”
白婉棠踹了他一腳。
蕭煜嬉皮笑臉地痛呼,又神秘兮兮地對她挑眉:“我說真的。聽說這戲班子上一場,是在羊城表演。羊城的守城仙看中了那皮影師傅,追他而去,結果第二天被人發現成了邪祟, 被殺死了。”
“雖說有些守城仙空有能力沒有品德,死了反而造福一城人。但那可是在那位守城仙自個兒的地盤, 就是修真界或魔域的人過來,都不一定打得過她。她怎麼就被一個皮影師傅輕易殺了呢?”
白婉棠在都城, 很少聽到彆的守城仙的消息。
蕭煜一番話說得她心裡發毛。甚至開始猜想,那皮影師傅會不會也殺了她?
她害怕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轉念想到自己香火旺盛,他應該打不過自己,才安下心來。
蕭煜見她怕了,大笑起來,一臉目的達成的得意樣。
白婉棠當下沒說他什麼,問他一些有關戲班的事。
到了仙祠下馬車前狠踹了他幾腳,聽見他的痛呼隨馬車遠去,心情頗好地回仙祠休息。
*
今日是月初,白婉棠固定坐堂接受百姓朝拜的日子。
她坐於蓮台上,看著排長隊來參拜的人,心沉沉的——她在排隊的人裡,看到皮影師傅了。
昨天蕭煜和她說戲班的事時,提到過,這皮影師傅名叫獨孤極,家世不詳,年紀不詳。
一年前進戲班時還是麵目全非,走路瘸腿,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的模樣,恐怖得能嚇哭小孩兒。
一年過去,他就成了殊色絕塵的翩翩少年郎。
聽聞他來都城,就是蕭煜的妹妹齊安公主,都纏著他請求他帶她出門見見獨孤極。
隻是蕭煜認為獨孤極危險,看戲可以,但不宜接觸,便回絕了齊安。
昨日帶白婉棠去看獨孤極,其實除了請她看戲以外,還希望她看看獨孤極到底是個什麼來頭。
白婉棠在馬車上時表現得淡定從容。但實際上,她從那時便以如臨大敵的態度去想獨孤極了。
她身為守城仙,在自己的地盤上,也根本看不出獨孤極受過傷,甚至還以為他是個凡人。
他絕非等閒之輩。
一個一個參拜的人離開,獨孤極到了她的麵前。
他今日打扮了一番,金冠高束,鴉黑的發柔順垂下,一身玄色長袍,衣襟處露出內裡紅金的刺繡邊。
他立於蒲團前注視著她,眼裡燃著熱切,讓她有一種他好像在壓抑著吃她的衝動的感覺,心裡直打鼓。
良久,她蹙眉:“後麵還有很多人在等,不拜就請回去吧。”
她語氣冷淡,如同對待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獨孤極明知她現在不認識他,心裡卻不平衡地想她不應當對他這樣冷漠。
他昨夜整晚沒睡,一直思考自己哪裡惹她厭了。
除了臉可能沒恢複好會讓她不喜,剩下的,或許是她不喜他急於親近的態度?
他溫吞地對她頷首,將蝴蝶玉佩放到供奉台上,道:“守城仙沒有不受外城人供奉的規矩。還請,收下。”
他從未這樣溫聲軟氣地說過話,喉嚨好像生鏽的機器一樣艱難地發聲,十分不自然。
白婉棠點點頭,揮揮手讓他退到一旁去。
獨孤極方才排隊時瞧見,彆人參拜完她後,她有時會用手指沾朱砂點在那人眉間。
彆的城沒這樣的規矩,他不知要什麼條件才能被她點朱砂,但他覺得他該有。
為何不點他,是忘記了?
他退到一邊不走,白婉棠忽略他繼續接受彆人的參拜。
在給一小孩兒點完眉心朱砂後,他忽的上前來,眼刀嚇退緊接著要來參拜的人,轉眸對白婉棠又恢複溫和,梗著喉嚨道:“我的……朱砂。”
四個字,他說得尤為艱難,說完,蒼白的耳朵尖紅了起來。
白婉棠微蹙的眉又攏緊了些,耐著性子道:“朱砂裡有些驅邪靈藥,是點給孩子和病患的。”
獨孤極忙道:“我身上有傷的。”
白婉棠:“……”
她看不出來。
但為了打發走他,她叫他過來,用中指沾了點朱砂,彎腰傾身,點在他眉心。
朱砂點落,柔軟的大袖在他臉上無意拂過,帶著他熟悉的淺淡棠花香。
他不想要朱砂,隻是想要她的觸碰。
從前,他從不做這樣迂回彆扭的事。如今,倒是無師自通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臉,在她抽手時有種抓她衣袖的衝動。手指繃緊,蜷起,最後指甲陷進掌心,克製。
白婉棠眉心的褶皺越來越深,“你該走了。”
獨孤極回過神來,退到一旁,攥緊袖子往外走去。
他走到仙祠外,沒有離開,靜靜地站在牆根。
仙祠裡的海棠枝伸了一截出來,上麵墜著茂盛的紅色棠花。
他從前有多厭惡這抹紅,如今便有多想讓這抹紅留在他眼裡。
日漸西垂,仙祠漸漸冷清,暮色熏紅雲天。
獨孤極仍站在牆根處,躊躇著,想再進去找她,可他沒有理由。
從前他找她無需理由,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但如今,竟是一個找她的理由都想不出來。
瞧見有個小二提著食盒過來,他眼底閃過一絲暗芒。
*
接受朝拜,對白婉棠而言是件很累的事。她一向視這天為她每月一次的上班日。
今天獨孤極的出現,對她來說就是倒黴的工作日裡碰到了個難纏甲方。
她躺在搖椅上等小二帶來她犒賞自己的晚飯。
紅燒雞,炸雞,雞湯……一樣一樣被從食盒裡拿出來。
今天的“小二”格外安靜,沒有調侃她,看著這些菜露出抹奇怪的笑來。
白婉棠問道:“你笑什麼,今天有什麼喜事嗎?”
他嘴角壓著笑,“你怎麼這麼喜歡吃雞。”
小二和她熟悉,語氣不那麼尊敬她也不計較,道:“從小就愛吃。”
他知道她從小就喜歡吃,她在陰陽關時對他說過的。
獨孤極是沒話找話了。
白婉棠吃起雞腿,又問道:“那個皮影戲班子不是住在你們酒樓嘛,你知道他們住到什麼時候走嗎?”
聽出她話中的期盼,獨孤極臉上的笑漸漸沉下去,“你很希望他們走?”
白婉棠點頭:“他們中有個叫獨孤極的,我看不出他是什麼來頭。聽說他殺了個守城仙。”
“那是因為那守城仙已經成了邪祟。”
“誰知道真是邪祟還是借口。他來咱們這兒好好演出倒也罷了,我就怕他是衝我來的。”
“他若是衝你來的又如何?”
“要麼打跑他,要麼殺了他。不然死的就是我了。也不知道他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不會殺你。你若想知道他的事,為何不去問他。”獨孤極的語氣帶著幾分急躁。
白婉棠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今天怎麼回事,和他很熟嗎?”
獨孤極斂了表情搖頭。
白婉棠不語,低頭吃東西。
吃完等“小二”收拾,“小二”卻站在桌邊不動,默默看著她。
她自己收拾碗筷,“小二”這才僵硬地挪動過來幫忙收拾。
白婉棠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突然手指並攏在他眉心用力一點,將靈力打入他體內。
獨孤極整個人被定格似的愣住,過了會兒啞聲道,“你做什麼?”
白婉棠左看右看,見他沒顯露出任何異常,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被那獨孤極操控了,一直幫他說話。”
獨孤極牙關咬緊,“你覺得他是會做那種事的人?”
白婉棠點頭,認真地提醒:“他住在你家酒樓,你以後要小心些,避著他點……”
正說著,蕭煜來了,接她今日去明月樓看戲。
白婉棠連連擺手說不去,和蕭煜二人並肩往屋裡走,和他抱怨今日獨孤極下午來找她,還找她點朱砂的事。
“我總覺得他在有意接近我。”
蕭煜笑道,“想接近你的人多了去了。”
“他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他很危險,讓我感覺……想離他遠點。”
蕭煜:“那要不我下個令,把他趕出都城?”
白婉棠“噗嗤”笑起來,“他連守城仙都能殺,哪會聽你的話。你小心惹怒他,他來殺你。”
獨孤極看他們向屋裡走進,手不自禁攥緊。碗在他手中破碎,瓷片刺進掌中,也毫無察覺。
直到血滴落,他回過神,用泥土掩蓋血跡。
他唇輕動,但一句話都說不了,眼底生出難堪的怨意,胸口處淡淡的滾燙痛意蔓延開來。
白婉棠突然又從屋裡出來,向他跑來。
他眼中浮現出一點光。
白婉棠拿出留影珠交到他手中,笑道,“對了,昨天答應你錄的梁祝,拿回去和你爹娘一起看吧,過幾天天記得把留影珠還我呀。”
她笑得熟絡又親昵,給完留影珠又跑回屋裡,將門關上。
她的熟絡,她的親昵都是對小二。
不是對他獨孤極。
屋裡又傳出蕭煜含笑的聲音:“我不怕啊,他要是想殺我,你身為守城仙,肯定會保護我。”
白婉棠說:“是,我會保護你,可萬一我打不過他……”
獨孤極開始頭疼耳鳴,胸腔中的痛楚越來越劇烈,點滴發燙的血從衣衫裡滲出來。
他五臟六腑被烈火灼燒般的痛,將喉頭上湧的腥甜逼回去,抬頭看了眼漆黑的天幕。
他想,今天是朔日啊。
他捂住燙得嚇人的心口,腳步沉重地走出仙祠。將食盒丟回陷入幻境的小二身邊。
仙祠裡傳出她被蕭煜逗樂的笑聲。
他恍然想起,她把他從瘴氣崖底背出來後,曾向陰陽關的白雪發誓,會保護他,照顧他一輩子。
那時他躺在內間,昏沉間聽見她的聲音,愣了一下,然後心裡莫名發笑。
他想他的神骨神蓮真是有意思,會想要保護他。
後來他才知道,想要保護他的,不是神骨神蓮,是白仙仙啊。
她還是那個白仙仙,會保護彆人。
隻是她要保護的人,不再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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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豆沙包 · ?
“昨兒續演差點沒演成。皮影師傅突然身體不適沒來, 旁人又控不了那樣大的皮影。幸虧後來來了個人,自告奮勇操控皮影,倒也有模有樣地演完了整場。”
“喲,那人是誰啊?”
“瞧著比皮影師傅年紀大些, 沒見過, 應該也是個外城人。他自稱叫……哎喲, 白仙人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還到酒樓來了。”
清晨,白婉棠走入酒樓,飲早茶閒聊的幾人立時止了話頭, 起身向她行禮。
她確實好久沒早起了。打了個哈欠, 擺擺手讓他們坐下,“來維護世界和平。”
百姓們習慣了她的玩笑話,紛紛笑起來, 有位夫人送來一盤豆沙包子。
皮薄餡多,豆沙綿密。
白婉棠收了包子, 邊吃邊上樓, 讓小二帶她到戲班子住的三樓。
上了三樓, 班主正打扮好了要出門。
她將班主攔下,端出仙人的架子,“把你們戲班的人都叫過來。”眉目一冷,頗有威嚴。
班主忙問:“出什麼事了嗎?”
白婉棠不言,進屋坐等人來。
班主隻得暫且歇了出門的心思, 把戲班的人一一叫起來。
戲班一共二十三人。
二十二個很快來到白婉棠麵前,獨孤極沒來。
白婉棠眼眸一眯。
班主忙賠笑道:“他每月初都犯病, 三天不許旁人打擾。我們也不敢去叫他。”
白婉棠了然點頭,也不為難他們, 拿出瓷瓶,倒出一粒一粒的藥丸來,“這是我特製的藥,防邪祟侵體的,你們每人吃一顆。走前來仙祠找我,再吃一顆。”
她的語氣不容拒絕。
各個城有各個城的規矩,戲班走南闖北的見多了。
白婉棠有她自己的規矩,他們來了她的地盤,也隻能配合。
反正仙人若要害人,根本不必這樣委婉。
他們聽話地將藥丸吃下去。
白婉棠又問他們何時走。
班主:“這要看獨孤極身子何時恢複。”
其實是看獨孤極什麼時候肯走。
白婉棠不再和他們多言,拿著剩下的藥,循著班主指的方向,去找獨孤極。
獨孤極住最裡間,房門緊閉。
白婉棠能感受到屋內有結界,手掌貼在門上,須臾,破了結界。
門內沒動靜。
她推門而入,隻見屋內簾幕都被放下,床上有道人影被遮得嚴嚴實實的。
血腥味自床上散發出來,頗為濃鬱。
白婉棠在桌邊坐下,道:“你受傷了?”
“沒有,舊疾。”他嗓音乍聽如常,但還是氣息還是虛的。
她剛來,獨孤極便感受到了。
他不想讓她看見他此刻的模樣,卻又不想讓她見不到他。便在她開門前將簾幕都放下。
屋裡血腥味散不出去,他一邊想她會怎麼想他,一邊有隱隱期待著什麼。
但白婉棠無意與他多聊,拿出僅剩一顆藥丸放在桌上,“這是防邪祟侵體的藥,吃了吧。”
獨孤極心念一動,在床上坐起,左手從床帳裡伸出,“麻煩遞過來。”
白婉棠拿起藥瓶走到床邊。
他手腕瘦長,慘白的皮膚近乎透明,青色經絡明顯。一點朱砂痣點在腕間,豔得明顯。
白婉棠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右腕。
她的右腕上也有一粒朱砂痣,穿越前是沒有的。
這應當是巧合吧?
她頓了幾秒,將藥放到他手上。
指尖無意從他掌心掃過。滾燙,燙得她一下收了手,奇異地朝床簾裡看了眼。
她問:“你得的是什麼病?”
她在關心他。
獨孤極嘴角微翹,將藥瓶打開,倒出那粒藥丸,翹起的嘴角又緩緩落了下去,“這是什麼藥?”
“吃就是了。”白婉棠嗓音不自然,心虛。
她怕他看出來這藥其實是一種可以殺人的靈蠱,那樣的話他的修為也太可怕了。
這蠱可是她耗費大半靈力,用苗疆上貢給皇室的蠱草煉出來的。就是拿給其他守城仙看,他們也隻會以為這是靈藥。
靈蠱不是用來害人的,隻不過當她認為的危險人物出現了都城,她就會用這蠱限製他。
他與她相安無事,待他走時她自會將靈蠱取出來。
他若敢在她的地盤上撒野,這蠱就會悄無聲息地蠶食他的心。
這世上,除了正在閉關的三界帝君,還沒人能無心還不死的。
獨孤極不吭聲,也不動作。
白婉棠慢慢理直氣壯起來:“你吃不吃,不吃就請你離開都城。”
床帳裡傳出他低啞的聲音:“我吃。”
白婉棠怕他耍詐,撩開床帳,“我看著你吃。”
他鴉黑的發披散,玄色裡衣稱得他瘦削的臉上毫無血色,肉眼可見的憔悴。
鬢角處還有幾道未擦乾淨的血痕,像是從皮膚裡滲出開的。
他抬眸看她,眼眶發紅。不解,不願相信,苦澀,在他眼底醞釀。
看得白婉棠感覺自己像個負心漢,心裡直犯嘀咕。
他直勾勾地盯著她,將手中藥丸放入口中咽下去。
白婉棠確定他吃下了蠱,便起身離開。
獨孤極突然傾身想要拉住,她一個疾退讓他拉了個空。
他身體趔趄,手撐在床邊才沒倒下,通紅的眼睛看著她,有些焦躁和生氣,“我藥都吃下去了,你還怕什麼。就不能,你……等會兒再走?”
他從未說過這樣帶著祈求意味的話。說時,喉嚨裡乾澀得好像發不出聲音。
白婉棠確定他知道那藥是靈蠱,但她突然看不懂他到底想做什麼了。
——修為極高,可殺仙人,卻非要留在都城,為此不惜把命交到她手裡。
不過他說得也沒錯,她現在沒什麼好怕的了。
她勾來凳子在床邊坐下,不再有所顧忌地問道:“你是何人,來都城有何目的,打算什麼時候走?”
她就坐在他床邊,和他不到兩臂的距離。
語氣裡的疏冷卻仿佛和他之間隔了天塹。
他忽然意識到,他最厭煩的,不是她和他吵架撒潑,不是她聲淚俱下地指責他辱罵他。是她像現在這樣,完完全全把他當作一個,她不喜歡的陌生人。
最初是她先走近的他。沒有她的主動,他突然變得什麼都不會,甚至不知道要怎樣說話才能不讓她生厭。
他坐到床邊,想離她近一點,背靠著床框,注視著她的眼眸說:“我為一個人而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和她結識,與她親近,你能教我嗎?”
這段話他說的很是艱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蒼白的臉上浮現薄紅。
他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白婉棠聽著彆扭,冷淡地拒絕:“我沒那個閒工夫教你如何與人相處。你要找的人是誰,找到便走?告訴我他的名姓,也許我能幫你。”
“我找的人是你。如果你願意跟我走,我立刻就離開都城。”
白婉棠麵露驚訝,是獨孤極意料之中的反應。他嘴裡發苦,幾乎能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果不其然,她說:“我是守城仙,不可能跟你走。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獨孤極目光深遠:“你說如果有來世,你想見見我。”
白婉棠:?
她被他這話逗樂了,“我從沒見過你,怎麼可能和你說這種話。”
但她突然想到腕間的紅痣,隔袖摸了摸。
獨孤極垂眸看左腕,嘴角勾出弧度:“大概是我做夢,聽見你說讓我找一個人教教我,怎樣喜歡彆人。”
過往於她如夢,但紅線牽留下的朱砂痣,還是能證明她和他有過曾經。
白婉棠道:“那我給你安排個人……”
“我隻要你。”
——我隻要你?
白婉棠麵皮抽了抽。
做他的春秋大夢吧。想要她親自教導的人多了去了,她要是真一個個去教那還得了?
她感覺不出他是真心還是假意,但他的舉動讓她想到了小二的提醒——有些人會對她有不該有的念頭。
她表情變得冷漠,“忙,走了。”
連理由都沒給,便直接離去。
獨孤極盯著她的背影,看她一步一步走出房間。
想說些什麼留下她,可不知道說什麼。
他一向隻會直接把她抓住,把她綁起來,強迫她留下……可他不能再那樣做了。
他的目光追隨著她,直到她走出房間,隻留給他緊閉的門板。
房內還殘留著她身上的氣息。
獨孤極身上還在四分五裂般的痛,但他聞到棠花香中有甜甜的豆沙味,還是扯了下唇角。
仿佛回到了在陰陽關的時候。
他躺在床上渾身劇痛,空氣中彌漫著她吃的食物的甜香。
每次他聞到香,沒一會兒,她就會跑過來,把她吃的東西喂給他一口。
她第一次喂給他的,是豆沙包。
熱乎乎的豆沙很甜,但燙嘴。
他嘴唇被燙紅,她呼呼對著他嘴唇吹氣,然後掰下一塊沾了豆沙的包子皮吹吹,再喂到他嘴裡。
——好吃嗎?
他喜清淡,不愛甜食。
但那時他說——嗯。
他為什麼要那樣說,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她那時問他的聲音帶著笑,帶著期待。
*
白婉棠的仙祠裡,每天都有零零散散的人上貢。但他們給的多是一些銅錢碎銀。
最近,她發現她的供奉裡,多了籠豆沙包,每天一份。
她吃了幾天,實在吃不下了,秉著不能浪費食物的原則,把豆沙包分給仙祠附近的乞丐。
正要分豆沙包。
一個影子一下子從自己眼前過去了,再轉過頭時,獨孤極站在她身前控訴地怒視她,腳邊是已經臟汙的包子。
她隱怒地皺起眉。
獨孤極比她還要生氣地先開口質問說:“為什麼給彆人,你不愛吃了嗎?”
“你送的包子?”白婉棠愣了下,感到無語,“豆沙包再好吃,吃多了也是會膩的。”
獨孤極總感覺她不是再說豆沙包,是在說他。
再喜歡,她也有不喜歡的一天。
他像是要證明什麼,重重地道:“我不會膩。”
白婉棠吃了好幾天豆沙包,嗓子眼都是膩的,“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有本事就去把全城的豆沙包都吃完,我看你膩不膩。”
說完,她又覺得和他吵架有點掉身份,清清嗓子要走人。
獨孤極眼裡突然燃起一絲光亮,攔住她道,“我要是吃完了,你教我怎樣喜歡一個人。”
都城在皇帝腳下,是天下最繁盛的地方,包子鋪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彆說普通人吃不來那麼多豆沙包,就是白婉棠想去吃完,那都得撐死。
她笑起來,笑他不自量力,“行,你去吃。吃光了今天包子鋪裡的所有豆沙包,我就教你。”
她不信他真的會去吃,除非他腦子有病。
*
獨孤極一天後來到仙祠。
包子鋪的老板跟來為他作證,他真的花了一天時間,吃光了全城的豆沙包。
他沉默地看著她,期待她履行承諾。
他腹部平坦,被腰封箍緊的腰比她還細,全然看不出吃了那麼多的模樣。
白婉棠震驚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勝券在握道:“你沒吃完。”
包子鋪老板們忙道:“他吃完了,我親眼看著的。”
他們喜歡獨孤極給他們送錢,又為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人感到稀奇,幫他說話。
白婉棠搖搖手指,帶他們到後院。
後院裡有籠已經發酸的豆沙包,上麵還沾著泥沙,她頗為得意地對獨孤極道:“看到了嗎?昨天你送的那籠,你還沒有吃完。”
“上麵沾了泥沙,又放了一天,這大夏天的,已經沒法兒吃了啊。”
包子鋪老板們訥訥,看出來白婉棠是在故意刁難人。
不過他們相信她不會無緣無故這樣為難人。思來想去,都不再為獨孤極說話,作鳥獸散了。
白婉棠自知這招有點損。
但讓她一個母胎單身,如今還感受不到情的人,要教另一個人怎麼喜歡彆人,這不是文盲教文盲識字嗎?
她不能暴露自己缺乏感情的事,就留了這麼一手。
獨孤極覺得她在報複他,在羞辱他。
她好像真的很討厭他,而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
千年來,三界都沒有人敢這樣對他,他心裡不氣惱是不可能的。可他沒法兒摔袖離去。
他想要留下來,想要她教他。
他直覺這次的機會錯過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於是他走過去,端起那發酸的臟包子,沉默地吃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仙仙:救命,這人有病
有些人,給他好好吃熱乎乎的包子的時候他愛答不理,現在隻能吃酸了的臟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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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紙鶴 · ?
“彆吃了。”
白婉棠看不下去, 打翻他手裡的包子,把他吃到一半的也搶走。
她隻是要他知難而退。
但他真吃了,就是她故意折辱。
這種事,她做不來, 會心慌。
獨孤極當她連這個機會也要收回, 克製著已經要爆發的火氣道:“你要不認賬?”
白婉棠無奈道:“我教你。不過事先說話, 我要是教不好, 你可彆怪我。”
她倒來杯水給獨孤極漱口,苦惱著要如何教他。思來想去,她道:“你先回去休息, 明天一早再來找我上課。”
獨孤極眼裡的怒火熄了, 眼眸洗過一樣的乾淨發亮。
他沒表露出過分的喜悅,但走出仙祠的步伐都輕快不少。
走到仙祠門口,他停下腳步回頭強調了一遍:“明天我來找你。”
白婉棠點頭, 敷衍地擺手趕他走。
中午小二過來給她送飯,她叫小二給她弄幾本書過來。
小二調侃:“您最近怎麼喜歡看書了, 要看什麼書?”
白婉棠:“就是, 說男女之間的事的各類書。”
小二臉上紅了起來。
白婉棠吃著飯沒看他, 聽他不回話,催促道:“聽到沒有,多給我弄幾本來。”
她這個“文盲”,要先給自己補補課才能去教彆人啊。
小二囁嚅著點點頭答應。
晚上小二把書和晚飯一起送來。
書用一塊藍布包得嚴嚴實實,厚厚一大摞。
白婉棠吃完晚飯, 便打發走小二,拎書回屋看。
這世界的書都是繁體字, 她看著彆扭,不愛看, 隻愛看畫本。
小二考慮到這點,給她送來的書裡有字還有插圖。
她頗為滿意地翻了幾頁,這本講的是書生和知縣千金的故事。
看到書生和千金因吟詩作對而隔牆相識,還沒見麵就芳心暗許,她就有點看不下去了。
她靈機一動,乾嘛要折磨自己,明天把書丟給獨孤極,讓他自己去學不就行了?
打定主意,滿意地重新包好書睡過去。
*
清晨,仙祠開門,白婉棠就見獨孤極站在門口。肩頭和發上還帶點潮濕的露珠。
她沒說要他早上什麼時候來。他擔心她起早見不到他要反悔,天不亮就來等了。
但她還和以前一樣愛睡,日上三竿才起。
若是以前,她有事還這樣貪睡,他是要說她的。
獨孤極習慣性地張口,又克製地抿唇,將早飯遞給她,隨她進仙祠。
他帶來的早飯是牛肉餅,是城中百姓說她愛吃。
他站了那樣久,餅到她手裡還是酥脆發燙的。
白婉棠哢嚓哢嚓吃著餅,把藍布包的一摞書交給他,“回去慢慢看,看仔細,等你看完,我是要考你的。”
獨孤極接過書隔著布包大致數了下。這麼多,就算他過目不忘,也得三天不眠不休才能看完。
要他三天不來見她,他不願意。
他道:“一次看太多,你教起來麻煩,我看完一本就來找你。”
白婉棠覺得一本書背完,怎麼也得兩三天,便揮揮手敷衍:“行行行,去吧。”
等到時候他來,她就隨便忽悠他幾句,再叫他回去接著看。
*
獨孤極早上回去,下午就帶著本書過來。
白婉棠不信他這麼快就看完了,奪過書讓他背,感覺自己儼然成了語文老師。
他看的這本恰好是她昨天翻閱的那本。
她百無聊賴地翻看其中圖畫,他背的東西也是左耳進右耳出。
隻是越翻到後麵,這書上畫越不對勁。
圖畫上的兩個小人衣服沒了,身體也纏在一起。
他背的東西,越發香.豔.露.骨。
白婉棠把書放在桌子上,聽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獨孤極背的也有點不自然。
隻是他的不自然在於他不習慣低頭示弱,而不是他在背小黃.書。
她不讓他繼續背了,手扶著額頭側著臉不看他。臉上臊紅。
獨孤極不自禁靠近她一步,語帶調笑:“你要怎麼考我,按書上的來嗎?輕解羅裳……”
“你閉嘴,再對我沒大沒小我就讓你滾出都城。”
白婉棠不悅,心疑小二帶來的,怕不是全是小黃書,讓獨孤極把書全都搬回來,板著臉道:“以後我親自教你。你先回去,折九千九百九十九隻紙鶴,折不完彆來見我。”
獨孤極被她嗬斥得心中不悅,按捺著道:“我不會,你教我。”
“門口玩泥巴的小孩兒會,讓他們教你。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自己不努力,我教你也沒有。”
白婉棠編出一堆歪理,把他打發走,去酒樓找小二興師問罪。
到酒樓,大堂鬨哄哄的。
有人死了,官府的人正在調查。
小二擠到她身邊來道:“死的是昨天才進都城的外鄉人,還年輕著呢。昨晚剛住下,今天一早就被發現死在了臥房裡。”
小二四下看看,又壓低聲音:“渾身的皮都被剝了,官府還沒查出是人乾的,還是妖邪乾的,估計待會兒就要請人來找您了。”
話畢,有差役從房中出來,見白婉棠就在酒樓大堂,露出殷切的表情,卻沒立刻迎上來。
白婉棠一瞧便知,這次的事棘手。
官府的人知道她雖是仙人,但也並非無所不能。若是連她都解決不了,城中百姓必定慌亂,所以不敢光明正大地請她去看。
她對差役頷首,訓斥小二:“你給我送的什麼破書。”
小二犟嘴:“不是你要的,男女之間的那點事……”
白婉棠一瞪眼,小二不再辯駁,連聲認錯。
她讓小二再給她備些正經的書,回仙祠去。
天色暗下,家家戶戶閉門點燭,差役來仙祠請她去酒樓。
一進酒樓房間,她就聞到一股發膩的甜香。
屍體還在床上,表情安詳,渾身皮被剝得乾淨,血肉卻完整得出奇。渾身包裹在半透明的粘稠液體裡,在燭火中隱隱發亮。
像是,被剝了皮的人在糖漿裡裹了一圈,成了冰糖屍體。
那發膩的甜香就是從“糖漿”裡散發出來的。
“仙人,您看這是妖邪所為,還是人為?”差役忐忑地問。
白婉棠:“說不準。這屋裡沒有妖邪之氣,但這剝皮手段絕非常人能做到。就算不是妖邪,也必定是會法術的人。”
“不知道凶手剝這樣一張完整的人皮,是為了什麼。”差役喃喃自語。
“也許,是想學獨孤極那戲班子,造出真人一樣的皮影來。”門外傳來蕭煜的聲音,緊接著他走進屋裡,麵色凝重。
白婉棠沉吟,讓人把屍體帶回她的仙祠保存。蕭煜跟她一同回去。
待回到仙祠,屏退眾人,她問蕭煜:“你是不是又知道什麼關於那戲班子的事了?”
蕭煜道:“近來我聽說,他們戲班新進了一個皮影師傅。那皮影師傅排練時,不小心弄破了一張女皮影,全戲班除了獨孤極無人會修補。獨孤極最近不去戲班了,班主昨日找到他請他幫忙修補,今日就死了個女人……”
蕭煜眼神幽深:“你說那皮影看著真人似的,到底是什麼做的呢?”
經蕭煜這樣一說,白婉棠突然覺得,獨孤極的種種舉動,都變得可疑起來。
他說為了她留在都城,誰信呢。
還有那顆朱砂痣,也許他是故意造假露給她看的,好讓她降低防備。
“他殺過守城仙,整剝人皮,對他來說應該輕而易舉。”蕭煜問,“你覺得該怎麼辦?”
白婉棠:“先叫人盯著他,不要輕舉妄動,獨孤極的修為深不可測。”
這一年來城中邪祟大多不用費心就能直接消除。她甫一下陷入謎團中,不免有點煩心。
*
白婉棠懷疑獨孤極,翌日決定隱去行蹤親自去盯他一天。
他已經從酒樓搬進了離仙祠不遠的一處巷中小宅院裡。
宅院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潔。
獨孤極清早出門,腳步在家門口頓了頓,而後莫名笑了笑,去買了牛肉酥餅送到仙祠,就回到小巷。
過了會兒有幾個小孩兒過來,竟是來找他的。
他不喜孩子,一直板著臉。卻和小孩兒一起蹲在地上,看他們疊紙鶴,自己拿紙跟著一步一步學。
他疊了一隻又一隻,直到疊出他滿意的,他才給了些碎銀給孩子,打發他們離開。一整天就坐在院子裡疊紙鶴。
無聊得讓白婉棠昏昏欲睡。
她趴在牆頭打了個哈欠,眼見天黑,打算回仙祠去休息,正要走,皮影戲班主突然過來了。
獨孤極專心地疊著紙鶴,不搭理班主。
班主彎腰賠笑道:“這段時間是我們怠慢你了,以後不會了。不管怎樣,戲班都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你……”
“我以後不會再去戲班。”
他嫌班主吵,眉頭皺起,不耐煩了。
班主做好了百般求勸的準備,但他麵色一冷,就再不敢多說其他。歎著氣回戲班去了。
白婉棠又等了會兒,見獨孤極還在疊紙鶴,困倦地回仙祠去。
*
獨孤極知道,她讓他疊那麼多紙鶴,隻是不想他去找她。
她不信他。
他時常疊著疊著,想到她冷淡的模樣,便煩躁起來。但即便如此,還是靜靜地坐著,一刻不停地疊。
他想快點疊完,去見她。
多見幾次,也許她就不煩他了。
他有時會陡然的覺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坐在這兒,不眠不休地疊出滿院紙鶴的模樣也是可笑至極。
可疊完了紙鶴,他還是不自覺地表情鬆快起來。
還是夜裡,他就帶著紙鶴去她仙祠的門口等著。
他站在那截伸出的海棠枝下,仰頭看著月色下的紅海棠花。
忽然的,他聞到了燒焦的氣味。
紙鶴帶著火星從他眼前蹁躚而過,在夜色裡很快燃成灰燼。
那樣多紙鶴,帶著火星飛起來,好像天火墜落,把他見她的理由都燒沒了。
他轉眸看著那漆夜裡的人影,雙目猩紅。
*
這幾日,城裡一共出現了十三具剝皮屍體,全是來都城不久的外城人。
白婉棠為調查這事心力交瘁,四處查了個遍也沒有發現絲毫蛛絲馬跡。
皮影戲班已經許久不演出。
那新來的皮影師傅弄壞皮影後就消失了,壞掉的皮影她也去調查過,一直沒有修複。
昨晚,她聽蕭煜說有新的皮影班子進城,這才發現一些蛛絲馬跡:這新皮影班,用的也是仿真人的皮影。
裡麵的皮影師傅,正是先前代獨孤極去操控皮影的那位。
真相似乎快要浮出水麵,就等她去撥開雲霧。
蕭煜派人偷偷圍了新皮影班子的住處,讓她好好休息一晚,畢竟她這幾天都沒睡好。
白婉棠難得地好好睡了一覺,翌日醒來卻聽見仙祠外安靜得詭異。
她警惕地打開仙祠門,見仙祠被結界籠罩,結界內滿地灰燼。
獨孤極站在牆邊看著伸出去的棠花枝,腳邊是兩具已經麵目全非的屍體。
他臉上還有血,看向她時,惱怒中還帶著控訴:“紙鶴我疊好了,但是都被燒了。他們……”
白婉棠衝向他,在他希冀的目光中翻過他腳邊的屍體,反手一擊,靈力化線勒住他的脖子將他釘在牆上。
“你殺人了?”
白婉棠沒有立刻對他動手,隻是以防萬一,先控製住他。
她本就覺得他危險。
獨孤極倏地睜大了下眼睛,強硬又執拗地道:“他們燒了紙鶴。”
“我問你是不是殺人了。”
“白……”他眼裡爬上紅血絲,幾乎要憤怒地叫她白仙仙,咬牙再重複了一遍,“他們燒了我的東西。”
這人怎麼聽不懂人話。
白婉棠揉揉眉心,“我問你,你是不是殺人了,你就不能……”
“你就不能先問問紙鶴的事嗎?”獨孤極直勾勾地盯著她,咬緊牙根,“就一句。”
他沒有把那兩個人放在眼裡,也沒有把他們燒紙鶴的事看得太重。
紙鶴疊好了就能來見她。
重要的不是紙鶴,是她。
白婉棠愣了下,“什麼紙鶴?”
……可她根本不在意。
她甚至忘了,是她叫他疊的紙鶴。
獨孤極頭上經絡突突的跳,胸腔內氣血翻湧,說不上是生氣還是痛苦。
他頭疼耳鳴起來,世界在他眼裡搖晃,隻有她的身影清晰,卻遙遠得好像碰不到。
那年敬天台上的她,看著藥摔碎在他腳下,是否也是同樣的感覺。
重要的不是她收集了三年多才成的藥,是他。
獨孤極喉嚨裡腥甜上湧,胸腔一震,嘴角溢出些許血跡。
他低頭平靜地抹去嘴角的血,“人不是我殺的。”
藥碎的時候,他也想過抓住的。
他看向她,帶著苦澀的彷徨:“你信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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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擬金 · ?
白婉棠有短暫的呆怔, 就好像自己錯怪了好人。
但很快的,她反應過來:是他大清早用結界罩住仙祠惹人懷疑。是他站在屍體旁,一身是血,卻不解釋。
他要提紙鶴的事, 又不說明白。她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 哪有時間去記那些。
白婉棠沒有收靈繩, 捆縛著他道:“信不信不是我說了算。”
她不會審問犯人, 按規矩,把他移交給衙門。
為防止他反抗,她在一旁看著。
獨孤極該被上銬, 跪在堂前等候審問。
可他不肯, 衙役們也不敢動他。
他直勾勾地盯著白婉棠,好像有火在眼裡燒。
眼神讓白婉棠覺得,他打算和她同歸於儘。
實際上, 獨孤極確實有這樣想過——和她一起死。
她冷待他,羞辱他, 他都可以忍。
但他唯獨不能忍受, 她冷漠地讓彆人來把他當階下囚。
他厭惡那種感覺, 好像她又成了清棠,厭惡到內心的毀滅欲爆發般噴湧。
他眼底紅得像出了血。
白婉棠瘮得慌,調整坐姿用手遮臉擋住他的視線。
衙內仵作在驗屍,過了會兒稟報道:“這兩具屍體也不是本城人,若是昨晚便出現, 那死了起碼有三個時辰以上了。可是他們的屍身還像剛死時一樣靈活。”
白婉棠送屍體來衙門的路上也看過,他們身上沒有被用過法術的痕跡。
如此說來, 獨孤極殺人的嫌疑很大。
衙門裡的人有了底氣,驚堂木拍案, 審問獨孤極:“你昨夜為何到仙祠門口去?”
獨孤極看著白婉棠,沒有回答。
衙門的人接著問他話,他還是一句不答。
白婉棠被他盯得也煩躁起來,甩手同他對視,道:“我看你彆學什麼喜歡彆人了,學學怎麼好好和人說話,怎麼不討人厭吧。”
獨孤極本是一肚子火氣要發作,聽她提到“學”這件事,滿腔怨憤都壓製住了,蹙眉道:“我怎麼不會和人說話,怎麼討人厭?”
白婉棠指指他。
他盯著她指他的手指皺眉。
從前她要是這樣,他就打她的手。
他已經在忍了,她還要怎樣?
白婉棠指著他走到他麵前,“你看你的表情,你的眼神,你說話的語氣。你是個普通百姓,不是六親不認的大魔頭。”
“彆人問話的時候,好好回答,不要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隻管說你自己在意的事。彆人和你沒仇,你就算再不喜歡,也彆一副蔑視的表情。”
“就算是皇帝,也會有與人平等相處的時候。更何況你不是。”
他還願意聽,沒有真的像他方才眼神表現出來的那樣要殺人,說明他還有點救。
白婉棠在他身邊站定,“你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好好回答彆人的問題。”
獨孤極:“……”
他習慣了高高在上,習慣了睥睨眾生,習慣了厭惡他人,習慣了不讓人看透他的想法。
就是不習慣與人平等相處,直言不諱。
白婉棠睨他一眼。
他若是再不說話,她就要徹底放棄他了。
終於,他嘴唇動了動,語調麻木又彆扭,將昨晚的事說出來。
他帶著紙鶴到仙祠門口,正看花,那兩具屍體出現,燒了所有紙鶴。
紙鶴燃起的火隨風亂飛,有點燃其他房屋的趨勢。他便布了結界阻攔,將那兩具被操控的屍體廢掉,等白婉棠出來。
白婉棠:“出了這事,你怎麼不叫我?”
獨孤極這麼傲慢,被懷疑了都不肯低頭為自己辯解,自然也是不屑撒謊的。
她不是在質疑,隻是困惑。
獨孤極道:“你在睡覺。”
滿堂安靜。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不想叫醒你,讓你睡不好。”
他鮮少這樣直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很不適應。
說罷,不自覺瞥了眼白婉棠的神色。
白婉堂眨巴眨巴眼睛,義正言辭道:“我是守城仙,有事你可以叫我,這是我的職責,”
獨孤極道:“你不管守什麼,我都不在乎,我那時隻想等你睡醒。”
他說得理所應當。隻是神情因不習慣直白,顯得有點彆扭。
白婉棠:“……”
她開始懷疑讓他想什麼說什麼,是對是錯了。
衙門的人安靜片刻,清清嗓子接著問話。
獨孤極仍是不樂意回答的,這讓他感覺像回到了成魔前的時光,被迫寄人籬下,被迫迎合他人。
但白婉棠站在他身邊。
他每次開口前,都要看一眼她,然後再回答。
白婉棠眼睛沒再看向過他,但她知道他看了她許多次。
獨孤極說清了來龍去脈,仍有嫌疑,卻不至於被收監。
白婉棠讓兩名衙役去盯著他。
獨孤極:“我要是想做什麼,他們看不住我。”
白婉棠不語,回仙祠去。
他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隻有你能看得住我。”
他隻是在闡述事實。
白婉棠聽得頭皮發麻。
他平時說話傲得叫人厭煩,好像誰都看不起似的。結果他的心理活動這麼肉麻的嗎?
他要是早點這樣,她恐怕真的會信他是為她而來的。
她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雞皮疙瘩,跑回仙祠裡。沒說要不要監管他。
下午,她和蕭煜一起去搜查新來的皮影戲班。走出仙祠,就看到獨孤極帶著兩個衙役在門口等著。
衙役一臉苦相,哀嚎和獨孤極在這兒站了一天。
獨孤極不吃飯,不喝水,不去茅房。他們兩個跟著他的人分外受罪。
白婉棠無奈地讓衙役們先回去,“我盯著他。”
衙役們如釋重負,連聲道謝,捂著肚子跑去解決三急。
獨孤極神色微亮起來,心情變得不錯。
白婉棠和蕭煜帶衛隊往新皮影班子的住處去,他在後麵跟著。
過了會兒突然加快腳步走到她身側,把蕭煜推到一邊去。
蕭煜毫無還手之力,被他輕輕一推,差點摔出去。
“你做什麼。”蕭煜警惕地皺眉。
獨孤極不看他,隻對白婉棠道:“不要讓他跟著你。”
白婉棠看他一眼:?
獨孤極道:“我不舒服。”
頓了頓又說:“心裡不舒服。”
白婉棠無言以對。
隻能安慰自己,說話直白,總比一聲不吭急死人好。
她讓他到後麵跟著。
他不去,占著她身側的位置,跟她走了一段路,又對她說:“我是有心的。”
白仙仙,我是有心的。
白婉棠不言語。
不想搭理他。
他又沉下臉,嗓音發寒:“你這樣,我會不高興。”
白婉棠忍無可忍地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也可以適當的,不要把你所有的心裡話都說出來。”
獨孤極眉頭緊緊皺起。
他覺得像她口中的普通人一樣生活,是件很難的事。比率領魔軍拿下修真界還要難。
*
白婉棠有思考過獨孤極說的話。
當然不是他說的那些讓她頭皮發麻的話,而是他說“紙鶴的火有把其他房子點燃的趨勢”。
城中建築都是用防火木料,普通紙鶴燃起的火,是燒不起來的。
若是,那些火真的點燃了其他房子,這必定是一場慘痛的火災。
百姓會受苦,作為守城仙的她,地位也會被動搖。
她隱隱有感覺,這事與城中的連環剝皮殺人事件有關聯。剝皮殺人一事,絕不是取人皮做皮影那樣簡單。
到了新皮影班子的住處,蕭煜以調查為由將戲班子裡的人都帶出來。
這些人都普普通通,模樣屬於丟人堆裡很難找到的。
隻有其中一個男人,長得古怪。
這人模樣算好看,但五官彆扭,就像整容過度。白婉棠還覺得他有一點點眼熟。
蕭煜低聲對白婉棠道:“這人就是會操控皮影的,叫擬金。”
白婉棠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猛地轉頭看向獨孤極,驚奇地頓悟了——擬金有點像獨孤極。
像糟糕的手藝師傅捏出來的泥人獨孤極。
假得不行,且長相的好看程度差獨孤極十萬八千裡。
白婉棠找了個由頭,讓蕭煜在屋內看著,帶獨孤極走出房間。
獨孤極打量擬金幾眼,猜到她要問什麼,道:“我與他不認識。”
“但他一定認識你。”
她思忖著,表情凝肅起來:“獨孤極,你覺得,擬金會不會是為了你殺守城仙一事,來找你複仇的?”
獨孤極聽出她話語裡的試探。
他不喜她這樣處心積慮地算計他,“你想說什麼?”
“你得和我一起查這件事。如果你不同意,你要立刻離開都城。如果查出來這事與你有關,你也得離開。”她的語氣變得冷漠。
好像早上還站在他身邊,耐著性子教他“直言”的人不是她。
獨孤極嗓子像是凍住了,乾澀地吐出三個字:“我不走。”
無論如何,都不走。
“獨孤極,我不管你究竟是為何而來,你要知道,我是守城仙,我的責任是守著這座城,而不是守著你。”
白婉棠的話直白地近乎刻薄,“你若是能安分守己地待在這座城裡,不給這裡帶來任何麻煩,我閒時也可以把你當做這座城的百姓,照顧你幾分。”
她冷淡得好似與他不相識,手指點了點他的心口,“但你若隻會帶來災禍還執意不肯走,你彆忘了,我的靈蠱還在你的身體裡。”
“你說你有心,正好。”白婉棠想起他那莫名其妙的話,威脅道:“我的靈蠱就是噬心的。”
“你不會殺我。”獨孤極執拗地道。
語氣肯定,眼神卻透出幾分茫然。
“如果你害了這座城,我會。”
白婉棠動動手指,讓靈蠱小小的擺動,給他一個警告。
他太我行我素了,她早該這麼做的。
輕微的痛自他心口蔓延開來。
這痛比針紮還不如,隻痛了不到一個眨眼。
他的心什麼靈蠱都吞噬不了,他本無需在意。
可獨孤極卻感到胸腔裡在鑽心入腑的疼。
他以為他走近了她一些。
原來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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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60.遇到 · ?
獨孤極想起成魔之前, 被困於無極殿。
又一次被四分五裂,留下還是離開,他猶豫了很久。
他想要知道原本費儘心機帶他逃跑的清棠,為何變得要百般取他性命。
真是戲耍, 還是另有原因。
最終他選擇不去想, 將清棠和全天下人都當作敵人。她殺他的理由, 也就不重要了。
在過去的三百年裡, 他想過許多次,假如他那時留下了,假如他逃走時帶上了她……
她和他, 會不會不用走到必死的結局。
如今她也沒有情絲……
對, 她隻是因為沒有情絲,才對他如此漠然。
獨孤極思緒紛雜,盯著她的眼眸執著得近乎偏執, “就算你要殺我,我也不會走, 除非你和我一起。”
白婉棠:“……”
說狠話的時候, 對方不接茬, 反而還在說肉麻的話,原來如此可怕。
她抖了抖雞皮疙瘩,回屋去。
蕭煜已經審問完了擬金,對她道:“擬金來自浚城,獨孤極殺的守城仙就是那座城的。那座城臨近邪脈, 沒了守城仙坐鎮,城中妖邪肆虐, 許多百姓都往其他城跑,擬金的這個戲班子, 也是這樣過來的。”
邪脈是和守城仙同時誕生的,人間會有邪祟,就是因為邪脈。
邪脈形似地裂,有許多個。
邪脈附近的城池,妖邪都會比其他城池多許多,守城仙也會更加辛苦。
白婉棠思考幾秒,看向正在經受檢查的皮影。
不一會兒檢查皮影的人來稟報,“皮影是獸皮所製。”
這皮影戲班已經全部搜查完畢,除了擬金長相怪異,沒有彆的異樣。
白婉棠等人不得不收兵離開。
皮影戲班的人聚到大堂送他們。
她走至門口,聽到獨孤極快步跟上來的聲音,回頭看了眼。
視線不意落在屋內的戲班成員們身上,白婉棠突然意識到什麼,問道:“這戲班子一共有多少人?”
“十三人。”
白婉棠不再多言,道有事,回仙祠去,走時特意帶上獨孤極一起。
*
“今晚,你與我一同去擬金的戲班抓人。”
白婉棠把獨孤極帶回仙祠,開門見山地說,“這十三人不知用什麼方法遮掩了氣息,但我看著,他們都不像是人。皮影不是人皮做的,萬一他們自己身上的皮是呢?”
說罷,她用商量的口吻問獨孤極:“你覺得呢?”
獨孤極長眉微攏,“今晚……”
“今日是望日,月圓之夜,邪脈封閉,是妖邪最虛弱之時。我趕在這天去查戲班,就是因為這。”
白婉棠覺得獨孤極的臉色好像變得更蒼白了,意味深長地審視道,“怎麼,今晚你不方便?那些人來自浚城,很大可能是衝你來的,你不想儘早解決這事?”
獨孤極不願去,但白婉棠的眼神,儼然顯露出懷疑和敵意。
似乎開始猜測他的真實身份是不是妖邪。
他長指在桌上點了點,心中計較著,“要在亥時前解決,亥時後我有要事。”
白婉棠沒有追問是什麼事,讓他在仙祠休息。
入夜後,她和他二人去了擬金的戲班。
擬金的戲班今日沒有表演,院裡漆黑,好似無人在家。
但翻進院裡,白婉棠便能隱約感覺到一股邪氣。
玉盤般的明月高懸,這個日子來,她算是來對了。
不過平時能遮掩氣息的妖邪,也不能小覷。
白婉棠也打算速戰速決,在進屋前對獨孤極道:“待會兒能抓便抓,不能抓便殺。隻需留擬金一個活口便可。”
對待妖邪,她遠沒有對待凡人那樣仁善。
修真界的妖有善有惡,但人間的妖邪沒一個好東西。全都是從負麵欲望裡誕生的邪祟。
獨孤極沒有回應。
白婉棠回頭看他,“聽見沒有?”
他低著頭,額前發遮臉,呼吸有些重,沉悶地“嗯”了一聲。
銀白月光灑在他身上。
她注意到他今日的玄衣裡,沒有穿那套精致的紅衣,穿的一身未洗染的素布衣。
他袖口在手腕綁緊,露出的手指有些用力的壓在腿上,青筋微凸,手指輕顫,好似在忍耐什麼。
白婉棠不著痕跡地與他拉開距離,要和他分頭行動。
他反常地沒有多言,腳步極快地走了,緊繃的背部肌肉讓白婉棠想到瀕臨發狂的野獸,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平複心緒,獨自潛入屋內。
一進門,見擬金正對門口而坐,嘴角咧開,快要到耳根,吊詭地笑道:“白日來查,果然是要今晚動手。”
他露出這副非人姿態,白婉棠也不用再和他繞彎子,“人是你殺的?”
“人是我殺的,紙鶴是我燒的。我還以為我幫到了他,沒想到他竟是要拿那些紙鶴送給你,而不是製造火災。”擬金的語氣分外惋惜。
白婉棠從擬金的語氣裡,聽出他對獨孤極的崇敬,“你和獨孤極是什麼關係,為何要在都城殺人?”
“我想成為他,超越他。為什麼要在都城殺人?”
擬金站起身朝她走來,身上的皮充氣似的鼓起,剝離,露出人皮下渾濁如泥的本體。嗓音也變得砂紙磨過般粗噶難聽,“不殺人,我怎麼當人呢。”
以往的妖邪本體都是不成型的煙霧狀,這是白婉棠第一次看到,已經有了人形的。
她心下驚愕,表麵不顯,朝擬金攻去。
擬金一邊招架她的攻擊,一邊悠閒道:“都城的守城仙,你的修為很高,可惜你的日子過得太逍遙,你不會戰鬥。”
“你不如那位被殺掉的浚城守城仙,她百年來,每天都在對付從邪脈裡爬出來的邪祟。修為不如你,但卻很擅長戰鬥。”
“我在浚城東躲西藏了百年,都沒能找到殺掉她的機會。直到她終於被邪氣侵體,成了邪仙,被獨孤極斬殺。”
“那時我就在一旁看著……”擬金怪腔怪調地笑,“獨孤極讓我有了目標,我要成為能像他那樣,能斬殺守城仙的人。”
“然後你想殺的第一個守城仙,就是我?”
白婉棠心下豁然開朗。
這隻百年邪祟,有了人的思考能力。
但他終歸不是人,想法也與人有異。
他向往獨孤極的強大,於是獨孤極長什麼樣,他也想長什麼樣。
獨孤極會操控皮影,他也想操控皮影。
獨孤極殺過守城仙,他也想殺守城仙。
擬金道:“獨孤極殺了普通城池的守城仙,我要想超越他,就要殺掉這天下香火最繁盛的守城仙咯。獨孤極來了這裡,我還以為他也想殺你,我爭不過他,就想幫他,沒想到……”
擬金突的化作煙霧,讓白婉棠一劍劈了個空。
他又在她身後凝結成型,靠近她的耳朵,吐出邪氣:“他……”
白婉棠回身一劍橫劈,將擬金劈成兩半。
同時,他的胸腔被一隻手貫穿。
擬金說不出話來了,被切開的身體分離,露出站在他身後的身影。
白婉棠瞧見,他身後的人腰腹的衣裳被切開。慘白的腰腹上,多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擬金回頭看了眼,露出抹晦暗的笑,身形便化作煙霧。
白婉棠立刻掏出容器,將其收入其中。
獨孤極站在門口,背對月光,正麵隱在黑暗中,低著頭一言不發。
白婉棠聞到他身上濃鬱的邪氣,想他定是已經殺了其他妖邪了,頗為抱歉地遞給他一瓶靈藥,讓他擦一擦,問道:“你還好吧?”
傷不深,擦靈藥兩天就能痊愈。
但獨孤極一直低著頭沉默,像被凍結了似的。
白婉棠解釋道:“我不知道你在我身後,我不是故意的。”
獨孤極喉結滑動,沒說話,過了會兒才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字來:“走。”
白婉棠彎下腰看他的臉,“什麼?”
他的臉被淩亂的發半遮,漸漸生出血痕。好似從體內生長出了魔紋,眼白裡的紅血絲也多得嚇人。
他如同快要發狂的怪物,恐怖駭人。
白婉棠忙直起身子,沒有再問他一句,越過他身側,跑到院外。
在門口站定,她手掐法訣布結界。
獨孤極現在這模樣,好像離了這院子便會大開殺戒似的。她不能讓他出去。
布好結界,她警惕地守在門口。
獨孤極從石雕裡破殼而出的人,身體一點一點地動起來,轉過身,抬起頭。
雙目赤紅如血,滿麵血紋的一張臉映入她眼簾。
白婉棠和他隔了三丈不止的距離。但還能感覺到他身上滾燙的溫度,仿佛要將周圍的一切燃燒殆儘。
殺意卻在他周身洶湧,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第一道陣法觸發,攔住他的腳步。
白婉棠喊他:“獨孤極,你站在那兒彆動!”
他聽不進去,像隻剩下了本性的凶獸,循著獵物的氣息向她靠近。
一道道陣法纏住他,都被他輕易化解。
眼看他破開最後一道結界陣法,白婉棠手中再次聚起靈劍,目光冷厲。
眨眼間,他到她麵前,掐住她的喉嚨將她按到了地上。
白婉棠主動迎上,一劍刺穿他的靈台處,催動他體內的靈蠱啃噬他的心脈。
他腹部的血滴到她身上,弄得她腰腹間黏濕一片。
他的身體肌肉因疼痛條件反射地抽搐,但手還抵在她頸間。
白婉棠與他僵持片刻,突然懵了一下,驚覺——他掐在她頸間的手,一直沒有收緊過。
緊張的氛圍一下子散了。
她試探著喊他,“獨孤極?”
他好像陷入了某個幻覺,目無焦距地緊了緊眉頭,鬆開她的脖子,手擦著地麵墊到她頸後。翻了個身,讓她趴在他身上,一手摟住她的頭頸,一手摟住她的腰背,緩緩抱緊她。
白婉棠手中靈力化作的劍,隨著他的擁抱,一寸一寸沒入他的身軀。
他口裡嗆出血來,濺到她臉上,卻仍不肯放手。
白婉棠也不敢放開手中靈劍。手握劍抵在他的腹部,整隻袖子都已經被他的血染紅。
他的身體很燙,心在她耳邊用力地跳動著。
她聽見他的低語,像是用儘全部力氣說出來的。
“白仙仙,你不能讓我遇不到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仙仙說過,祝願獨孤極永生永世都遇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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