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相逢 · ?
白婉棠最近迷上了一款生活類手遊。
說起這款手遊的來曆, 要從她買了新手機後,就開始收到各種亂碼垃圾短信說起。
那些短信來源未知,每隔一個小時發一次。
她設定了騷擾攔截,將其和各類垃圾營銷短信歸為一類。
結果大年初一, 小侄女借她手機看佩奇時亂點一通, 從那些亂碼短信裡, 下載了一款叫陰陽關的遊戲。
遊戲剛下載, 她的手機黑屏了一整天。
大伯母以為小侄女弄壞了她的手機,將小侄女打得嗷嗷哭。
到了深夜,靜悄悄的。
她的手機突然恢複正常。
白婉棠想要卸載這陌生的奇怪軟件。
但在那一刻, 她收到了一條短信。
白仙仙, 下雪了,新年快樂。
來自她丟失的那部手機。
有人撿了她的手機?
有人拿她的手機惡作劇?
她的朋友找到了她的手機想給她一個驚喜?
她似乎該有這些猜想。
可那一刻,她捧著手機, 隻有一種在蒙蒙大霧裡,終於找到了一束光的喜悅。
她大概是真的神誌不清吧, 總在惦念著夏天那晚, 被遺忘的夢境。
她在黑暗中, 穿著睡衣順著桌子滑坐到地板上,手指在回複那一欄點啊點。
輸入法打開,又關閉。
良久,她的體溫被冬日的夜慢慢奪去。
她感到冷了。站起身,捧著手機回到被子裡, 蒙著頭打字發過去。
新年快樂,你叫什麼名字?
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呼吸模糊了手機屏幕。
一連串的亂碼短信接連不斷地跳出來,熱烈而悸動。
最終又像火柴被點燃般, 短暫的熱烈後,隻餘下空落落的安靜。
她看著手機笑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
一邊笑,一邊把手伸到被子外抽紙過來,擦臉上的鼻涕和眼淚。
她點開那款引來短信的遊戲。
上麵跳出的信息寫著:
【陰陽關,存在於時空之間的裂隙,沒有靈氣的荒蕪之城。
——贈予想回來的仙仙公主。】
它沒有任務,沒有引導。
點進去後,她就睡過去了,再睜開眼,看到的是短暫的倒計時。
還有陌生的古樸城鎮。
街上來來往往,有妖有魔有人。
他們全都看不見她。
但微風拂過她的臉,她感覺真的生活在了這裡。
很奇妙,她像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沒有被丟到陌生之地的慌亂。
倒計時走得很慢。
她在這裡度過一個又一個日夜,會餓,會冷,會累。
還好陰陽關裡有救濟乞丐的攤位,還有供乞丐居住的房屋。
她仗著沒人看得見,混吃混喝混住,跟著乞丐去城外采點野菜野果,攢在她的小房子裡。
在倒計時快要結束的時候,她收到提醒,可以讓這個世界的人短暫地看到她五分鐘。
她將這五分鐘用於賣野菜野果。
五分鐘結束後不久,她的倒計時也要結束了。
她帶著陰陽幣回到自己家裡,躺下休息。
睡意朦朧間她聽見外麵有人歡呼:“帝君來了!帝君來了!”
那些乞丐們像要去見自己的偶像,狂熱地一窩蜂跑走了。
腳步聲很響。
她也想去看看,但她很累了。
再睜開眼,眼前昏昏暗暗,是在自己的房間裡。
距離她睡著之前,隻過了一個小時。
她點亮手機屏幕,那個叫陰陽關的app上,出現了二十四小時的冷卻。
她心潮澎湃,誰也沒有告訴,隻是在初二,見到被打乖巧的小侄女,給小侄女買了糖吃。
小侄女接過糖,乖巧又慫:“姑姑對不起,我弄壞了你的手機。”
白婉棠說:“你沒弄壞姑姑的手機,你幫了姑姑。”
小侄女舔著糖不明所以,“我幫了姑姑什麼。”
“你幫姑姑找回了不想忘記的夢。”
小侄女聽不懂。
*
這一年,張老頭邀獨孤極在那空白書上,寫下要對白婉棠說的話。
他在人間度過了四千多個春節,從來沒有在那空白書上寫下過什麼。
張老頭說:“我每年都給她寫,我累了,也該由你接手給她寫信的事。不過,寫在這空白書上的字跡,寫完了都會很快消失,你不要太驚訝。”
獨孤極覺得張老頭可笑。
他是天地間唯一一個敢這樣對他說話的人,但也是唯一一個,和他一起記得白婉棠的人。
他接過筆墨,對著空白的書,不知該寫什麼。
良久,望著在海棠林裡簌簌飄搖的雪花,城中慶賀的煙花,他寫道:
白仙仙,下雪了,新年快樂。
字落下,果然很快湮滅了。
張老頭說:“你真是不會說話。”
走過來,碎碎念著那些年他寫的東西。
獨孤極默然無言,開始想明年要對她說什麼。
春節過後,他回了上界。
張老頭駐守人間,平時不會去上界。
一個月後,卻急切地捧著那本空白書過來,大半夜的,不惜闖天宮陣法也要找到他。
他穿著寢衣就出來,問何事。
張老頭舉起書:“你看,你看。”
急切地語無倫次。
獨孤極看見,空白的書頁上,有墨跡正在消失。
那些墨跡是他所看不懂的符號拚湊而成。
他奪過書,跑去書房拿筆墨寫了一句又一句。
白仙仙,是你嗎?
白仙仙,說話,是你嗎?
白仙仙……哪怕回我一個墨點也好,是你嗎?
他寫了許多句。
一句又一句,全都湮滅。
他盯著空白的書頁,一整夜,再也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那些書上突然出現的奇怪字符,就像是他的一場夢。
他留下了這本書,時時帶在身邊。
一年,兩年,三年……
二十年過去,也沒再看到那樣的墨跡。
他照常忙碌,在三界內奔波。
他超脫了法則,能感受到,陰陽關那漆黑的邊界裡,有些什麼東西。
他一直在派人尋找點燃那片黑暗的方法,不過數千年來,進展寥寥。
他會去陰陽關巡查,每去一回,都會安排一些被困於陰陽關的人離開。
這一年,他到達陰陽關,聽駐守陰陽關的手下稟報。
“……這些年裡,偶爾會有個善於隱匿蹤跡的小乞丐偷拿東西。我們發放的食物水被褥,總是莫名其妙會少一點……”
獨孤極疲憊地揉額角,“這種事不必同我彙報,你們看著辦。”
“是。”
又一批人被送出陰陽關。
寒風起,陰陽關下起了白雪。
獨孤極走出城主府,白雪簌簌,落在他身上。
白仙仙,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陰陽關怎樣才會下白雪嗎?如今我知道了。
再來見我一麵,我告訴你。
他凝視那空白的書。
良久,等不到回應。
*
初二晚上,白婉棠打開遊戲,開始她的“又一年”的種田生活。
這年給乞丐發放物資的攤位變得很謹慎,她不方便再混吃混喝,隻能靠自己去采藥采果子賣錢。
這裡的一年,對她來說就和電腦遊戲裡的一年一樣快。
很快遊戲時間到了尾聲,她趁著彆人能看到她的時候,趕緊把積攢的物資賣掉,為自己下一年的生存做準備。
她正和店裡的攤主交易,突然又聽到彆人歡呼:“帝君來了!帝君來了!”
攤主匆匆忙忙和她交易完,跑出店去迎接帝君。
白婉棠這一年聽了不少帝君的事跡,知道這裡的人很崇拜他。
但她還沒看過他長什麼樣子,也跑出去看。
她站在屋簷下,被淹沒在歡呼雀躍的人群中。仰起頭,望著從天空飛過的、被數名神武衛簇擁的車輿。
車輿上簾幕飄動,她隻能隱約看見其中有一模糊的白色身影。
那白色身影突然動了,撩開了簾幕。
但一切聲音、景象都已經遠走。
她什麼都看不清。
她的遊戲,她的夢又結束了。
*
那道紅影,在他眼底一晃而過。
像一抹幻覺。
獨孤極心口一窒,叫停武衛,撩開車簾向下望去。
他一遍又一遍掃視擁擠的人海,一遍又一遍尋找那抹身影。
但不是她,不是她,沒有人是她。
他嗬令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許妄動,跳下車輿,跳到人群裡。
一個又一個看過去,一遍又一遍找過去,從街頭,到街尾。
天色暗了。
人們的神情由激動漸漸變成了茫然,呆呆地看著,那執拗地找尋著什麼的、他們的帝君,
“帝君,帝君!帝君你怎麼了?”
叩音與藤千行看不下去,攔到他身前問他。
獨孤極被金冠高高束起的長發淩亂,銀白金繡的華氅鬆散。
他疲憊地合眼,理理衣裳,隻道一聲:“無事。”
是幻覺……
是幻覺也很好。
他又見到她了。
*
初三晚上,她搬到了陰陽關城外的一個山洞裡,將山洞布置得很舒適。
她每次來陰陽關,這裡的變化都挺大。
畢竟她的世界雖然隻過去一兩天,但這個世界過去了幾十年。
在離開前,她攢錢買了個小結界布置在洞口。以防城外野獸會闖入山洞中。
她還寫了張紙條貼在洞裡:
偷我東西者倒黴一百年。
她知道這字條不管用。
但她就是想寫。
寫出來,可能是給偷東西的人看的,也可能……是給她記不得的那個人看的。
他會知道是她嗎?
白婉棠注視著字條,回到自己的世界。
*
偷我東西者倒黴一百年。
獨孤極起初聽聞有人住進了城外山洞裡,還在想也許那隻是個乞丐。
數千年裡,有許多乞丐住山洞,卻沒有一個是他想的那一個。
直到他看到那張字條。
“帝君,這裡怎麼處理?”
叩音和藤千行問道。
“守好。”
“要派人來守嗎?”
獨孤極怔了下,道:“我自己守。”
叩音和藤千行以為他隻是要守幾天,應聲等候。
可他在此,守了一年,兩年……至第三年,他們不理解,也看不下去,對他道:“您在等什麼?”
“您是否忘了,您是三界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