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風和暢,高陽不驕,紅蓮碧葉連天、畫舫上絲竹悅耳,佳肴美饌陳列。裴開項姍姍來遲,走進畫舫時還穿著朝服。久經沙場使他不論何時周身都帶著凜冽迫人的威壓與殺伐氣。眼角的傷痕從眉尾延伸至鬢角,裴仲琊說那是他父親第一次上戰場時受的傷,險些被人劈開了腦袋。如今裴開項年近五旬,但身形依舊魁梧挺拔,諒是我七尺五的個子站他麵前,都難免有些氣弱——他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麼養出裴仲琊這樣的兒子的呢?
我起身向他行禮,畢恭畢敬:“裴相。”
裴開項拂袍落座,脫下官帽,眼睛掃視了一圈菜肴侍從,這才抬眼看我。
我朝他微微一笑,招呼萱萱小蠻給裴開項斟酒:“今日有事請教裴相,實在叨擾,本宮在此略備薄酒,還請裴相賞臉。萱萱端著的是西域進貢的葡萄佳釀,與我們齊國的酒不同,自帶一股酸甜味;小蠻端著的是暹羅進貢的鬆香酒,用了當地特有的香料釀製而成,味甘,飲後留香。裴相想要喝哪一種?”
裴開項看著兩壇酒,輕笑一聲:“殿下的酒必定是瓊漿玉液,隻是微臣四處征戰,喝慣了清湯寡水,怕是喝不下殿下的酒。”
我抬手拂退眾人,起身走到裴開項身邊各斟了兩杯給他:“本宮殿裡的酒自然是好酒,好酒不可辜負,自然得配懂它欣賞它,與之契合之人。裴相四處征伐,為大齊立下汗馬功勞,必定也是博覽天下,無所不知的,區區兩杯酒,如何喝不得呢?”
“就怕這外邦進貢的酒中有什麼彆的東西。”
“若真是有彆的東西,裴相又如何喝不出來?即便是喝下去了,又如何解決不了呢?”
“這酒是陛下賞賜給殿下的?”
“非也,是先皇特意留給本宮的,本宮窖藏多年一直不舍得拿出來。如今先皇太後逝世,陛下年幼,政務龐雜,全賴裴相一力支撐,本宮自然要代替陛下好好感謝裴相。日後內政外政,本宮都能為裴相、陛下出力一份,以解國憂。”
裴開項看著麵前的酒爵,眉頭微蹙,若有所思。我走近幾步,組玉佩叮鈴晃動,裴開項視線斜了斜,落在我的臉上。
我將酒爵推進幾寸:“五王狼子野心,裴相也想師出有名吧?”
裴開項冷笑:“黃毛小兒,有沒有他,這五王我都殺得!”
“本宮也曾將希望寄托於陛下,奈何父王母後早逝,陛下心有鬱結、疾病纏身,又遭奸人挑唆,對您猜忌頗多,實在辜負您一番苦心。本宮已命人徹查,找出奸人,還裴相一個公道清白。”
裴開項沒說話,用銳利的眼神審視著我。
我端起另一酒爵,雙手一敬:“陛下無知無能,難與裴相共謀大事,但本宮可以。裴相想要的,本宮都能給你。”我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飲儘杯中酒,葡萄酒流入喉嚨,腹中冰涼,腦子卻燒得有些熱。
裴開項望著我的臉,深潭一般的眼睛好似能看穿我的一切偽裝與恐懼。心中發毛,又隱隱擔憂——裴開項是最自負,最不屑與我們為伍的。他可能想過千百次如何廢了我們,都不可能想一次如何輔佐我們。他手握重兵、黨羽廣布、氏族強盛,這樣的人會答應我的結盟嗎?還是將我的話當做癡人說夢拋出腦後,想起來時便和自己的幕僚們嘲笑調侃一番?
他盯著我,我亦看著他。他緩緩拿起酒爵飲儘,起身負手離開:“殿下的鬆香酒確是好酒,但有無回甘、功效如何,還需拿出更多的品類佐證,才能更讓人信服啊。”
“必不負裴相期望。”我走過去將他送至畫舫外,“裴相慢走。”
裴開項頓住腳步:“若事成,殿下需答應我一件事。”
“您請說。”
“犬子與其陳家表妹成親在即,還望殿下下旨賜婚,成全這樁美滿婚事。”
陽光刺眼,日頭曬得我有些發昏,摸了摸冰涼的手指,我笑道:“我還道是什麼事,小事一樁。屆時裴陳結親,本宮也會備上一份厚禮祝福二位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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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雷雨來勢洶洶,早在傍晚時分便已烏雲密布。廣明殿的窗戶關上又被吹開,燭火七倒八歪,驟然吹滅。小蠻再次起身去關窗,被我攔下:“該來的總是要來,就讓它看著,好讓我看清楚這宮裡的一切。”
廣明殿昏暗,紗帳帷幔像是無數雙手在空中張牙舞爪。閃電陡然劈下,照亮了半邊天,我仿佛看見一個倉皇的身影在雨中瘋狂而踉蹌地逃跑。雷聲滾滾而來,震耳欲聾,我腦中嗡鳴。房梁柱子燭台的殘影映照在牆壁上,黑影幢幢,形如鬼魅。
“抓到了嗎!”我問道。
小蠻焦急地張望著,虹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