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真的能讓我再見婉娘一麵?”
水影緩緩道:“今天我去天子殿,吸收天地日月之精華,神通大增,好像能夠看見魂魄,婉娘告訴我,希望能見師長一麵,但是隻能隔著帷幔見麵,否則就會驚擾她的魂魄。”
“好,隻要能再見到她,哪怕是遠遠瞧上一眼,我這輩子也就沒有遺憾了。”盧少霖神色怔忪,好像連魂魄都不在了。
水影將他帶到一片空地,遠遠擺著木桌祭品,桌子後是一個木架子,上麵搭著一層帷幔,看不清後麵的東西,隻見幽幽的燭光搖曳。
“婉娘呢?”盧少霖急道。
水影將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小聲點,“盧師長,我能感應到婉娘的魂魄就在附近,請您小聲說話,不要驚擾到故人。”
“知道了。”盧少霖依她所說,降低了音調,隻要能見到婉娘,讓他做什麼都可以,哪怕豁出這條命。
水影繼續說:“盧師長,還請您訴說一下和婉娘的往事,她的魂魄聽到這些往事,就會過來。”
盧少霖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這些事情就像深埋在內心的疤,他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會由他親自來講。
據盧少霖所說,他和婉娘相識於微時,他是個孤兒,而婉娘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他在婉娘家做工,被她的父親賞識,待他像親生兒子一般,還將婉娘許配給他,因為腦子活絡,盧少霖幫助婉娘家賺了許多錢,後來因為想報效祖國,學習更多的知識,便去了日本軍官學校學習,在那裡,他認識了曲光明。
曲光明講,他也是江蘇人,二人變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還許下了同富貴,共患難的誓言。
那時有個來自奉天的劉小姐也在日本留學,她明媚愛笑,總是穿一身小洋裙,波浪卷發,簡直就像話報上的摩登女郎,聽說她家和張帥府都沾親帶故。
當時他們一同加入了華人學生組織,不免一起參加活動,有了許多交集,劉小姐對盧少霖芳心暗許,曲光明也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如果娶了劉小姐為妻,盧少霖不光事業上能飛黃騰達,財富上也會提升許多個檔次。後來曲光明知道了盧少霖已經娶妻了,有些惋惜,婉娘家雖說吃穿不愁,可也隻是普通人家,和劉家自然不能相比。
他不止一次對盧少霖說:
“婉娘是舊時代留下的東西,我們都是從日本軍官學院留學歸來,應該專注於更偉大的事業,而不是陪在一個舊時代的女子身邊,裹足不前。”
“她出生於舊時代,這是她的錯嗎?她被時代的洪流拋棄了,這是她能選擇的嗎?再說了,她是人,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口中的東西。”盧少霖反駁道。
“你同情她,可是你想過沒有,和她在一起,就等於和她一起腐朽,你應該找個新時代的女子,那種穿旗袍或者洋裙的女子,而不是一個纏著腳,循規蹈矩的,隻知道伺候丈夫公婆,連鎮子,不,連繡樓都沒出過的女人。你知道嗎?一想到她有雙小腳,我就覺得惡心,娶這樣一位夫人,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嗎?”
曲光明的話像沉重的拳頭,每一個字都給了他重重的一擊。他不知道怎麼反駁,他說得好像都對,錯的是他。
盧少霖記起自己和婉娘剛成親時,婉娘說自己從沒有下過繡樓,那裡的四方天地,就是她的全部生活。她的麵容是常年沒接觸陽光的蒼白,因為纏著一雙小腳,行動不便,更比平常人瘦弱。當她脫下鞋襪時,盧少霖隻覺得觸目驚心,彎曲到變形的腳,毫無美感,讓人想到了豬蹄子,從那之後,盧少霖再也沒有吃過豬肉。
盧少霖問她:不疼嗎?
婉娘回答:疼啊,可是大家閨秀都是這樣的,娘親說隻有這樣才能找到一位如意郎君。
盧少霖心想:真的是這樣的嗎?可是這又是誰規定的呢?
以往都說小腳才是良家女子,娶了這樣的女子家族才會興旺發達,可後來又說,摩登女郎才是最時髦的,大家又趨之若鶩想去找一位曼麗佳人。
可是留給那些小腳女子的呢?隻是一雙殘疾的腳,再無其他。
她們是被封建規訓與拋棄的可憐人,可在這個動蕩的年代,誰又比誰可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