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大雪紛飛。
歐陽烈頂風冒雪,快步穿行在莊園之中,雖衣衫單薄,卻也絲毫未覺寒涼。
托二弟的福,他身子已經大好,可是,父親卻病倒了。
進到主宅,歐陽烈放緩腳步,輕手輕腳來到父親臥室門前,止住兩個欲上前見禮的侍女,正待進去,便聽屋裡傳來父親略顯氣弱的聲音。
“……我家跟歐陽修沒關係,隻是都姓歐陽而已。白駝山的家業,也都是我帶著老兄弟們,快馬強弓一刀一槍血拚出來的,可半點沒沾這歐陽姓的光。以後你和老大修族譜,沒必要攀附歐陽修……”
“鋒兒,你生來隨我,秉性剛強,霸道狠辣,這很好,西域這地方,你不想仰人鼻息,就得夠狠夠強。隻是你大哥隨你們娘親,太過溫和柔軟。盼你以後,能稍許讓著伱大哥些。須知,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固然英勇無敵,可你大哥,經營之才更甚為父,他能為你打理後方,讓你放心縱橫馳騁……”
“為父這一世,縱橫大漠,殺人如麻,白手起家,打下偌大家業,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足慰平生。但你和烈兒,才是為父畢生最大的驕傲……按理,人生至此,為父本該心滿意足,可終究還是有一樁憾事……烈兒雖已成親,為父卻沒抱上孫子,也沒看到你娶妻……”
“鋒兒……一定要,守好歐陽家,多多開枝,散葉……”
父親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歐陽烈站在門口,靜靜聽著屋裡父親對二弟說話,偶爾能聽到歐陽鋒應和一句。
又過一陣,父親的話聲漸漸停了下來,歐陽烈心中一緊,剛要進去,便見歐陽鋒落足無聲走了出來。
歐陽烈眼含擔憂,低聲問道:“父親他?”
“睡著了。”歐陽鋒吩咐門口侍女,“仔細聽著老大人動靜。”
說罷又對歐陽烈道:“大哥,我們出去說話。”
主宅簷下。
兄弟兩個並立廊前,看著外邊紛飛的大雪。
沉默一陣,歐陽烈問道:“父親的病……”
歐陽鋒搖搖頭,“父親其實並非生病,他隻是……壽限快到了。”
壽限快到了……
歐陽烈神情一陣恍惚,喃喃道:
“怎會如此?明明秋天還挺精神,還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還常帶著老兄弟們騎馬射獵……再說父親不是已經練成了龍象般若功第二層嗎?”
歐陽鋒輕聲道:
“父親直到現在,身體也沒有任何毛病。但……也許是他年輕時太辛苦,虧耗了太多元氣,縱使修成了龍象般若功第二層,也隻能令他保持健康,卻添不了他的壽數。”
歐陽烈又是一陣失神。
是啊,父親年輕時太辛苦了。
他十四歲就匹馬單刀從中原來到西域闖蕩,打拚十數載,拉起七十狼騎。
占據白駝山之後,前十年也是火並不斷,打垮了一夥又一夥想要奪取白駝山的馬幫,直到二十年前,父親年過四十,才漸漸安定下來。
這年頭,有多少人連四十歲都沒活過去?
父親的老兄弟們,如今已大半凋零,其中有不少都是沒能活過四十歲。
父親半輩子馳騁大漠,縱馬拚殺,渾身上下傷痕無數,能活到這個歲數壽終正寢,已經算是……
歐陽烈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歐陽鋒,眼中隱含希冀,“二弟,你治好我痼疾的那種藥丸?”
“沒有了。”歐陽鋒搖頭輕歎,“就算有,恐怕也治不了父親。那藥,隻能療傷、治病,卻不能延壽。”
今年的一滴珍霖甘露,已給了大哥治病。下一滴,得等到明年秋天。
再者,“珍霖甘露”的治療作用,僅限於冶愈凡人的重傷、絕症。
可父親並非絕症,他是壽限將至,油儘燈枯。
珍霖甘露雖好,卻並無延壽之能。
歐陽烈卻以為歐陽鋒是在安慰自己,眼中滿是自責,“若我沒有吃下那枚藥丸……”
“若你沒有吃下那藥丸,怕是熬不過今年冬天,說不定會走在父親前麵。”歐陽鋒看著歐陽烈,緩緩說道:“我想,父親絕不願白發人送黑發人。”
得二弟安慰,歐陽烈心中自責雖未儘去,卻也好受了些。
他看著身量已經比自己高出大半頭的二弟,問道:
“父親還有多少時間?”
歐陽鋒沉默一陣,悵然道:
“最多半月,快的話,或許就在這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