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思緒被打亂得離奇。
梁夙年頗有些費解地眨眨眼,隔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啊,剛打完球身上都是汗,忍不了,不洗不行。”
謝嘉然說:“可是現在才不到八點半,你來早了。”
他說話就有熱氣噴灑在他頸側,癢意更甚。
梁夙年不大適應地往那處輕輕撓了兩下,乾脆直起身繞到他身邊的空位坐好。
“不早。”他眯著眼睛打了個懶散的哈欠:“反正在宿舍也沒事可乾,你們藝術樓這邊靠蔭,就當過來乘涼了。”
藝術樓比任何一棟教學樓和宿舍都涼快,這倒是實話。
謝嘉然很輕地嗯了一聲,算是認可。
梁夙年其實是不太熱衷於玩手機遊戲的,如果沒有宿舍裡那倆便宜兒子嚷著求著要帶,他幾乎不會打開。
謝嘉然畫完一部分後分了下心,就看見身旁的人無所事事轉著手機消磨時間,偶爾才打開回複一條消息。
好像很無聊的樣子。
謝嘉然默默想了想,開口叫他:“梁夙年,你要不要試試?”
“嗯?”梁夙年抬頭:“試什麼?”
“畫草莓。”謝嘉然認真說:“上次答應過要教你的,你現在還想學嗎?”
說要教,他就真的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用放慢不止三倍的速度畫了一顆和上次一模一樣的草莓。
從下筆到上色到勾勒陰影,每一個步驟都講得極致詳細。
“畫這個很簡單,用色不多也不需要什麼技巧,是新手也沒問題。”
他把畫著草莓的那張畫紙取下來遞給梁夙年:“你參考著這個,再照著我剛剛講的步驟來畫,應該很快就能學會。”
梁夙年接了畫左右端詳一陣,又看看謝嘉然,忽地笑起來。
在謝嘉然疑惑的目光下,他指著自己的鼻子一本正經說:“你有沒有覺得,我現在特彆像一個被家長帶著去上班的小孩兒?”
謝嘉然啊了一聲,沒懂。
梁夙年老神在在:“小時候我媽帶我去她公司上班也這樣,怕我無聊了會到處搗蛋惹麻煩,不知從哪兒給我找來一本繪畫圖書讓我在一邊翻著玩兒,我占著手了,也就不會去打擾她工作了。”
謝嘉然忙說:“可是你沒有打擾我,是我自己想教你的。”
“知道。”
梁夙年靠著椅背笑,鉛筆在指間熟練轉出虛影:“我都這麼大了,總不能還調皮搗蛋吧?隻是忽然想起來覺得好玩兒,說給你聽聽。”
“繼續畫吧謝老師,我自己研究一下,一會兒給你驗收成果。”
他教給梁夙年的真的是簡筆畫難度的草莓畫法,本以為這個“一會兒”不過三五分鐘,最常十分鐘頂天了,結果半個小時過去,說要給他驗收成果的人也沒個動靜。
於是罕見地在一幅作品的繪畫過程中第二次分心,轉頭好奇朝身旁人畫板上看了一眼——
“怎麼樣謝老師。”
梁夙年往後一讓,大方向他展示自己已經完成的三顆“成品”,對自己的小學生繪畫水平蜜汁自信:“是不是進步顯著?”
謝嘉然將三顆紅紅綠綠糊成一團的東西來來回回看了又看,掏空了想象力也沒辦法將它們和草莓聯係起來。
“你...你的......”
幾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沒能說出個所以然。
他知道初學者都需要誇獎來激勵,但詞窮也是真的詞窮。
糾結斟酌一陣,還是選擇避開評價過程,問梁夙年:“你可以再畫一顆嗎?”
他覺得作為臨時老師,自己有必要看看這幾顆草莓糊糊的製作過程。
“當然可以。”
梁夙年爽快點頭,三下五除二又給他畫了一顆,下筆利落順暢,熟練且自信。
“......”
謝嘉然久久啞然,第一次感受到來自手殘的暴擊。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三兩筆將藝術細胞的貧瘠,表達得這麼淋漓儘致。
梁夙年見他一臉複雜,以為是自己畫太快了沒讓他看清過程,於是貼心地準備放慢速度再來一顆。
剛在畫布上落下一點紅,就被攥住手腕阻止了動作。
謝嘉然忍無可忍,語氣認真地糾正他:“不對,你這樣起勢是勾不出輪廓的。”
“是嗎?”梁夙年仔細端詳了一遍自己的成品:“可我不是已經畫好這麼多了麼?”
謝嘉然心累:“可是這麼多有哪一個跟草莓沾邊了嗎?”
沒沾邊嗎?
梁夙年舌尖抵著腮幫,其實他想說他覺得自己畫得還挺棒棒,就是謝老師不給他機會,兀自握住他握筆那隻手,開始一對一手把手教學。
“......下筆要分輕重,上寬下窄才能顯出輪廓,草莓蒂勾邊要輕,點草莓籽的時候也是......”
他像個真正的老師,麵對他一個毫無藝術細胞的半吊子也完全不知敷衍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