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鬨(1 / 2)

“他娶不了。”

高陽順著謝景行的目光看去,隻見花叢中,那沈妙的貼身丫鬟囑咐了小太監什麼話,小太監應了,大約是第一次拿到這樣多的銀子,十分的喜形於色,又恭恭敬敬的對丫鬟說了什麼,才離開。

待小太監離開後,驚蟄站在原地,麵上也浮起一絲狐疑之色。沈妙特意吩咐她一定要將東西交到這名小太監身上,可是這個小太監分明是新入宮的,和沈妙並沒有什麼交集,為何還要特意囑咐呢?

想不清楚其中的原因,驚蟄搖了搖頭,總之目的已經達到,便也轉頭離開了。

“沈家這位小姐,膽子很大。”高陽評價道:“連宮中也敢耍手段,而且看起來,沈信都不知情。”

謝景行不置可否,一個連自家祠堂都敢一把火燒個精光的人,他從來不認為對方會膽小。至於在什麼地點行什麼事,大約在沈妙眼中,也並無不同。

“走吧。”他唇角浮起一絲奇怪的笑容:“我們也該去看看戲。”

“我便不去了。”高陽眨了眨眼:“如今行事還是小心為上,何況,計劃有變,更要謹慎。”

“隨你。”謝景行懶洋洋道,忽而想起什麼,隨口道:“若是有時間,也去太醫院那些老家夥那裡打聽打聽有沒有東西。”

“遵命。”高陽拱了拱手,這才不緊不慢地朝另一頭走去。

時間不緊不慢地過去,總歸是要到回朝宴開始的。

女眷們坐在大殿下首,男眷們坐在大殿上首。最左側靠近正中高座的則是皇子。周王、靜王、定王三人已經先到。隨後而來的則是離王、襄王和成王。

周王靜王是兄弟,自然是一夥兒的,而襄王和成王以離王為首,又是自成一派。至於還未到來的太子殿下,則有軒王、楚王支持。至於九皇子,定王殿下傅修儀,則是不占幫派,看著實力最為弱小,也最中立的一派。

隨著三王的出現,廳中方才的喧囂都是漸漸靜了下來。

文惠帝也是古怪,生的九個兒子,各個都極為優秀。若是平常人家,有這麼多優秀的兒子怕是早已樂開了花,可是高門貴族中,優秀的兒子越多,競爭也就越激烈。更不幸的是,這九個優秀的兒子,生於天地間最無情的帝王家。這也就意味著,他們的優秀,將會成為彼此眼中的釘子,都是欲處之而後快。

如今九子長成,雖然太子已立,可各方勢力卻並未收斂。文惠帝如今在時,還維持著其中的平衡,但是終有一日這盤踞的巨龍也會老去,那時候,早就蠢蠢欲動的明齊皇室,隻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而周王兄弟一派,離王一派,太子一派中,太子表麵瞧著實力最高,可是太子身子卻孱弱,文惠帝不會允許一個孱弱的兒子坐上龍椅,所以太子的勢力,與其說是正統之下的追隨,倒不如說是虛的。若是身子稍有不適,隻會便宜手下的軒王和楚王二人。離王一派,因著人數多,勢力也大,百官之中,不少都暗中投靠了他的麾下。周王靜王兄弟雖正統及不上太子,勢力及不上離王,卻有一個備受皇帝寵愛的母親徐賢妃,徐家也算強有力的支持。

剩下的那個定王,並未被人放在眼中。論起勢力,一個人單打獨鬥也像是個笑話,論起背景,生母董淑妃也極為低調,若非生了傅修儀,也輪不到坐四妃的位子。傅修儀固然優秀謙遜,可是一個人的力量始終有限,是以眾人也並不看好他。雖然傅修儀表現中立,對奪嫡之事不感興趣,可是這重重深宮中,防人之心不可無,他的幾個兄弟,依舊對他虎視眈眈。

不過女眷們看人沒有男眷們看人那般深刻,在座的少女們,卻是偷偷打量著傅修儀俊逸的容貌,微紅著臉低聲議論。

平心而論,傅家人都長了副好皮囊,而傅修儀在九個皇子中,又是最為出色的。皇室賜予他不凡的氣度,而他又總是一副淡然姿態,既不擺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將下巴昂到天上去。對於少女們來說,這樣“親切”又“出塵”的男子,真是滿身都是風華。

“定王殿下也確實生的太俊了些。”耳邊傳來少女低聲的嘟囔,沈妙轉過頭,馮安寧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湊到了她身邊,對她嘿嘿一笑,隨即又板著臉道:“你既然到了,怎麼不來找我,還擺出大小姐架子,讓我找你不成?”

沈妙被她的話弄得有些莫名。對於馮安寧這個大小姐什麼時候跟塊牛皮糖似的愛粘著她,沈妙也有些無奈。更不知道馮安寧何時對她轉了態度,沈妙畢竟不是真正的豆蔻少女,同馮安寧之間,做不到同齡人之間的親密無間,並且如今,她無法毫無防備的接受彆人的善意,所以倒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馮安寧。最後,隻得搖了搖頭,找了個借口道:“我沒看見你。”

沈妙自然不知道,若是從前的她,馮安寧定是多看一眼都不會,可是如今的沈妙,是沐浴過明齊後宮血雨腥風的皇後,人對於比自己強大的人都會有一種跟隨崇拜的心情。馮安寧能隱隱感覺到沈妙內心的強大,自然要不自覺的跟隨。

“嘁,”馮安寧撇了撇嘴,忽然又捉弄般的悄聲道:“不過定王殿下也來了,好歹也是你曾心悅之人,怎麼都不見你看一眼?”

仿佛是為了映證她的話,馮安寧話音剛落,便聽得江曉萱笑著高聲道:“沈五小姐,定王殿下到了!”

她本就是為了令沈妙出醜,又知道眾目睽睽之下,當著皇家人的麵,沈妙也不敢動怒,便是羅雪雁也得忍著。這樣的話可以權當做是玩笑,可是早前沈妙癡戀定王的事情明齊舉朝皆知,她的話一出來,不僅女眷,連男眷席上的目光都瞧過來。

羅雪雁咬牙,她知道這人就是故意激怒沈妙的,雖然沈妙說自己如今已經不再愛慕定王,可羅雪雁知道,喜歡一個人不是說那麼容易放棄就放棄的,沈妙表麵看著若無其事,說不定內心也是極為痛苦。羅雪雁惱怒沈信這時候偏偏不在,她扭頭看向沈妙,生怕沈妙因此而傷心難過,輕聲道:“嬌嬌……”

男眷席上,眾人的目光也是十分精彩。蔡霖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幸災樂禍,當初校驗場上沈妙害他丟了臉,如今沈妙自己也要重蹈他的覆轍,想到便覺得開心。蘇明楓和蘇明朗並坐著,蘇明朗拉了拉蘇明楓的袖子,驚喜道:“大哥,沈家姐姐也到了麼?”

他個頭太小,桌子便將整個人的視線擋住,更加不可能看得清沈妙了。蘇明楓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為何對沈家五小姐頗有好感,若不是因為蘇明朗太小了,蘇明楓險些以為自己這個弟弟對沈妙起了彆的心思。

不過……他也轉頭看向沈妙,這樣近距離的碰麵,沈妙會以何種麵目來麵對定王呢?

在男眷席上的角落,還有一名青衫男子,比起其他錦衣華服的貴人們,他的穿著極為樸素,然而這並未讓他相比之下顯出狼狽之態,相反,因著衣著簡單,也有一種遠古名士的風流瀟灑之態。此刻,他也正靜靜地看著那垂頭不言的紫衣少女,目光中隱隱有波動。

這人正是裴琅,這樣的場合本來裴琅是沒有資格參加的,可是今日廣文堂的監正家中有人歿了,監正便讓裴琅來代替廣文堂參加,裴琅在廣文堂雖是先生,實則也算是半個監正了,因此也沒有推辭。

誰知道來了後,便瞧見這一幕。

周王和靜王站在傅修儀身邊,江曉萱那故意挑撥的話也聽在耳中。周王笑了一聲,拍了拍傅修儀的肩,意味深長道:“我們九弟,可真是了不得啊……”

傅修儀眉心微皺,麵上卻浮起一抹淡笑:“四哥說笑了。”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不自覺的飄向了座位中的少女。

“嗬。”一聲輕笑,從少女的唇角逸出,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這一聲笑容,竟是聽不出任何情緒,說是嘲笑,卻顯得太過輕柔,說是快活,卻又十分平靜,仿佛一杯沉澱了許久的烈酒,五味陳雜,繁複的千般滋味在心頭,最後隻化為了一聲輕飄飄的談笑。

男眷們還好,女眷們卻是驚異,她們浸淫宅門這麼多年,竟是根本聽不出沈妙這笑聲中的意味。她才多大?

沈妙抬起頭,目光沒有停頓,仿佛當日在校驗場上對著蔡霖射過去的箭矢一般,猛地射向了那負手而立的身影,傅修儀。

傅修儀微微一怔。

少女的目光中,沒有癡迷、愛戀、崇拜和驚喜,有的隻是深不見底的平靜。仿佛輪回百年的老人,滄桑的隔著長久的歲月看他,無悲無喜,卻讓人心中不安。

那雙清澈的眸子有著極為好看的形狀,若是彎一彎,應當便會甜蜜的讓人想起蜜糖的滋味。但是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傅修儀的心中,突然湧出了一股不安,好似在叢林中踽踽獨行,卻被掩映的草叢深處,一隻巨獸的眸子給盯住了似的。那股不安越來越強烈,他臉上淡淡的笑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收起,定定的注視著沈妙。

“嗬。”沈妙又是輕笑了一聲,這一次,眾人看的清楚,她紅潤的唇角微微一彎,眼角卻未動,分明是一個冷笑。

大約是對自己愛而不得的心上人因愛生恨,生出的淡淡怨氣而凝聚成的一聲冷笑吧。眾人這般想著,卻又驚異沈妙竟然敢這麼直截了當的表達自己的不滿,在宮中和皇子放冷笑,誰有這個膽子?

傅修儀沒有動。

那一聲冷笑中,他分明看到了一層淡淡殺機,雖然被刻意掩飾,卻仿佛連掩飾都收斂不了其中暴湧的氣息。那種勢在必得的冰冷,竟讓他的心頭一縮。

隻因為不接受對方的心意,就對他動了殺機?傅修儀有些愕然,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竟然覺得那殺機充滿了威脅?

這莫非是他的錯覺?

待他再凝神看向沈妙的時候,後者已經轉過頭,與馮安寧說些什麼了。

沈妙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殺意,這麼久了,即便是校驗場,她也隻是和傅修儀遠遠地打個照麵,不想和傅修儀這般近距離的見麵,就是因為,她怕一旦接近傅修儀,她會掩飾不了自己的滔天恨意!

江曉萱挑釁的話,就在沈妙兩聲莫名其妙的輕笑中度過了,她第一聲輕笑複雜,第二聲輕笑微冷,可是傻子都能看出來,那其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沒有一絲對傅修儀的情義!甚至在笑了兩聲後,她索性就直接與身邊的姑娘說起話來,那輕蔑和無視,竟然讓人也說不清楚是有心還是無意。

隻是氣氛,終究是被她弄得冷了下來。

周王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笑著湊近傅修儀道:“九弟,看來你也不那麼所向無敵嘛。”

傅修儀苦笑一聲,心中卻漸漸對沈妙重視起來。

“嘿,看來那沈家五小姐,倒有幾分氣魄。”蘇明楓饒有興致道。如今他的“重病”已經好了不少,卻仍舊不能辛勞,因此他的官位,仍舊沒有複職。

“沈姐姐本來就很好。”蘇明朗白了他一眼。

座位上的裴琅低下頭抿了一口茶,眼中卻閃過深思。

正有些沉默著,便聽得一聲爽朗洪亮的笑聲:“哈哈,諸位,來的遲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