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不接他的話,擺好棋盤,自己拿起黑子,百子給了沈丘,道:“兩軍對壘,這是你的兵,這是我的兵,以子為卒,將帥各分,逐鹿天下如何?”
沈丘對戰場之事一向熱衷,聞言倒也來了興趣,道:“好。”他雖然是武將,下棋卻也是精通的。隻因為下棋和打仗有許多共同之處,一副精妙的棋局有時候能看出無儘的戰術。
白子黑子落在棋盤上,溝壑縱橫,黑黑白白仿佛真是武戰場。沈妙下棋下的慢,不是說她的動作慢,是很柔和,和沈丘步步鏗鏘的風格不同,有種似乎般的柔。這種感覺,讓沈丘有種鈍刀子磨肉的無力。任沈丘的白子怎麼威逼,她都巋然不動,保持著自己的節奏,不緊不慢地落下黑子。雖然看上去她是落了下風,可是手中所持的黑子卻是一個不少,偶爾沈丘眼看著要吞吃她的黑子了,卻又被她狡黠的逃走。
一炷香過去,桌上的白子黑子一個不少,誰也沒有討到便宜,誰也不曾吃掉對方一個子兒。隻是卻也能清楚地看到,一直以來都是沈丘的白子占據著主動地位,黑子都被白子逼到了角落,再這麼下去,沈丘再加緊些步伐,就能將沈妙的白子一個個蠶食。
沈丘道:“妹妹,你逃脫的法子挺好,不過難道要這樣跟我下一夜不成?我可要進攻了。”
“正好,”沈妙微微一笑:“我也打算如此。”話音未落,她手中的黑子忽而落到了一個刁鑽的位置,沈丘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隻那一個位置,整局棋的局勢似乎都被改變了。
他心中驚異,之前白子的步步威逼,此刻倒像是在作繭自縛,他陷在沈妙那一顆黑子的扭轉全局中,竟然無從下手。
接下來,沈妙一改之前隻攻不守的作風,下手淩厲,風卷殘雲般的大口大口吃沈丘的白子,不到一刻鐘,沈丘方才還落得滿滿的白子,竟然隻剩下最後一顆。
“我輸了。”沈丘苦笑一聲,又驚異的看向沈妙:“妹妹,你的棋藝什麼時候竟然進步如此?”
以棋局為戰場,他一個武將被自己的妹妹殺得片甲不留,說出去簡直是個大笑話。不過他的心中也十分詫異,沈妙展現出來的,並非對棋子的掌控,而是對大局的了解。從先前的柔弱風格到最後落子淩厲,她神色從容,說不定這盤棋到底怎麼走,都一直在她的把握之中。
“我並非想與大哥下棋。”沈妙搖了搖頭,道:“先前大哥問我難道就這麼算了,下了一盤棋,大哥如何想?”
沈丘先是一愣,隨即嚇了一跳,道:“你……”
黑子前麵姿態柔和,隻攻不守,到了後頭陡然一轉,扭轉全局,將對方吞吃乾淨。意思是,沈妙之前對待沈清之事柔和,並不反抗,不是因為打算就這麼算了,而是……而是在等待一個時機,等著那些人對付沈妙的手段變成了作繭自縛,她再出手,滿載而歸?
“達到目的的法子有很多種。”燈火下,少女手指中夾著一枚黑子,白皙的手指和漆黑的棋子形成鮮明的對比,有種異樣的美麗。她的聲音輕描淡寫:“這條路走不通,那就換條路。明的不行,就暗的。他們已經把自己的出路堵死,接下來,就該我們下棋了。”
燈下看美人,美人顏如玉,沈妙隻能稱得上是清秀佳人,可是這一刻,就連沈丘也忍不住側目,少女姿態安靜,卻仿佛蘊含著巨大的能量,一顆七巧玲瓏心,早已將棋局暗藏於心,誰都成了一顆棋子。
沈丘覺得心中澀澀的,他一直覺得沈妙雖然待他不親近,性情卻極為單純,這樣的性子,隻怕會被外人利用,可是如今,他卻看得清楚,自己的妹妹已經在不知不覺長大了,這份心機手腕,連他也比不上。
“妹妹,我不明白。”她道。
“大哥若是信我,就將此事交給我吧。”沈妙道:“豫親王這種人,日後必然會因此事來找沈府的麻煩。斬草要除根,我們不需要這樣的敵人。”
“妹妹方才不是說,豫親王府背後有皇室撐腰,我便不能直接去找麻煩,妹妹你又如何做?”沈丘擔憂道。
“我早說了,白的路走不通,就走黑的路,世上的路千千萬,總有一條走得通。”沈妙淡淡道:“他豫親王仗著皇室狐假虎威,不過是有殼的烏龜,拔了他的殼,看他再如何囂張!”
在沈丘的目瞪口呆中,沈妙朝著他微微一笑:“不過大哥,我需要些銀子,所以……陛下賞賜的那些東西,真金白銀的給我,我有用。”
沈丘本想問沈妙要做什麼,可是不知道為何,對上沈妙那雙亮晶晶的雙眸,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他是堂堂的沈副將,麵對沈信的時候偶爾都會和沈信爭個臉紅脖子粗,但隻要沈妙靜靜地看著他,沈丘就覺得什麼都會無條件的聽從。沈丘在心裡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敵國將領不怕,怕個小姑娘?真是活得久了什麼事都會遇到。
“大哥?”
沈丘回過神來,道:“好,我回頭叫人挑一些送來。”
“多謝大哥,”沈妙點頭:“天色晚了,大哥也去歇著吧。”
“好。”
“豫親王府的事情也不必擔心,不要告訴爹娘,我會看著辦的。”
“……好。”
沈丘撓著頭離開了,出了沈妙的屋,忽然一拍額頭皺眉,娘的,還真是有一種被自己妹妹保護的感覺!
屋中,穀雨小心翼翼的問道:“姑娘,明日果真要用那麼多銀子麼?”
沈妙的目光凝住,穀雨很久沒有瞧見自家姑娘這麼嚴肅的神情了。
她歎道:“我隻怕拿不下來。”
第二日,沈丘果真挑了好幾箱的真金白銀來到了沈妙院子,他大約是怕沈妙缺銀子,從懷中掏了一千兩銀票給沈妙,笑道:“妹妹現在的年紀用銀子的地方多得很,那點月銀怕是不夠。這些銀子你拿著,若是有想買的東西便買下來,若是不夠再找大哥要就是。”
外頭掃地的丫鬟們都羨慕的看著沈妙,從前覺得自家這個五姑娘在府中地位尷尬,隻是名頭好聽,自個兒受欺負都不知道,實在是可憐得很。如今看來,都是她們自個兒瞎了眼,彆說沈信夫婦了,就是沈丘也能把這個妹妹寵到天上去。
沈妙覺得有些莫名,沈丘的態度怪怪的,她點了點頭,也沒推辭,收下那張銀票道:“多謝了。”
沈丘頓時就有些失望,想了想又招了招手,身後兩個護衛立即上前,沈丘道:“我這兩個護衛都是軍中好手,暫且借出保護你。”他是擔心豫親王又有什麼後招,若非沈妙極力要求要出去,沈丘就直接讓沈妙都呆在府裡了。
沈妙應了,莫擎也跟了出來,沈丘笑道:“你這個護衛倒是選的不錯。”
莫擎已經脫離了沈府外頭護院的身份,沈妙將他的身份告訴了沈丘,沈丘把賣身契還給莫擎,讓莫擎來沈家軍中,不過這些日子,就當做是沈妙的護衛,護著她的安全。
帶著三個護衛和兩個丫鬟,沈妙終是出了沈府的大門。
就連趕路的馬車夫都是沈丘尋來的有武功傍身的人。
沈丘的小廝道:“少爺真是護著小姐啊。”
沈丘歎了口氣,可惜無論怎麼護著,做妹妹的太老成,都沒有當哥的成就感啊。
“走走走,”他擺了擺手:“回去練劍!”
灃仙當鋪是定京城中最大的當鋪。
比起彆的當鋪來,這當鋪自然也有些過人之處。灃仙當鋪隻當珍貴之物,若是普通物品,便會被當鋪的夥計“客氣”的請出去。這當鋪的主子大約也是個錢財豁達之人,若是客人給出的物品真的足夠珍貴,那當鋪的當價也絕不會低。不過灃仙當鋪還有個規矩,這裡隻做死當,東西一旦當出去,斷沒有贖回的道理。
但是人們的珍貴之物,若非窮途末路,誰也不會當出去,更何況是死當。因此灃仙當鋪雖然財大氣粗,也是定京城占地最大,可是來往的客人,卻是寥寥無幾。這樣的情況下,這灃仙當鋪竟然也維持了許多年不倒,也不知是怎麼維持生計的。
今日這灃仙當鋪的門前,卻是停了一輛馬車。
有些路過的百姓忍不住往這頭瞧了一眼,因著來灃仙當鋪當東西的人,大抵都是走投無路急需用銀子,而這馬車看上去頗為精巧,坐在馬車上的車夫也不似常人,看起來倒不像是窮人。而富人怎麼會來此典當珍貴之物,實在是有些稀奇。
當鋪的活計是個年輕的灰衣小子,生的機靈能乾的模樣,他見那馬車在門前停下來,也是微微一愣,緊接著,從裡麵走出幾個女子來。為首的少女大約是哪戶人家的小姐,穿著件鬥篷,眉目清秀,看過來的時候,目光清澈如水。
幾個護衛並丫鬟簇擁著那少女前來,小夥計迎上去,笑道:“客人是想當東西。”
“有個東西,要典當。”那紫衣少女道。
“這位客人要典當的是什麼東西?能否先看看貨?”小夥計笑容可掬道。他能看出這少女非富即貴,笑容更熱烈了些。誰知道對方搖了搖頭:“我要見你們這裡管事的。”
“這……這不合規矩,客人。”小夥計搖頭道。他見過不少來這裡找茬的,有的也不乏富貴豪門,可是灃仙當鋪,從來都不怕這些個人。
“我要當的東西太大,你看不起。”少女並沒有惱,淡淡道。
被那雙眼睛一看,小夥計竟然有種入墜冰窖的感覺。他還未說話,就聽見一個嬌媚的聲音響了起來:“是誰要見我啊?”
從後頭走出一名妙齡女子,這女子生的不算美麗,卻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勾魂奪魄的嫵媚,沈妙身後的幾個護衛皆是有些臉紅。
“這位客人,是想見我嗎?”那女子扭腰款款而來,笑著問道。
沈妙搖頭:“我要見你們管事的,百曉生。”
女子的笑容霎時間僵硬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