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軟(2 / 2)

沈妙走的時候,又回頭瞧了一眼茶室緊閉的大門,不知道謝景行和高陽還在不在此處。今日她本是為了那個“東西”而來,誰曾知道“東西”竟然落在了謝景行手中。沈妙一時間也理不出頭緒,按照前生的痕跡來看,這個時候謝景行不應該發現密室才對,莫非今生有些東西改變,連謝景行的命運也改變了?亦或者是,前生她那短暫而悲慘的一生,還有一些被忽略的真相。

這個問題一直到後來見到沈丘,傍晚回了沈府都未曾解開。倒是沈丘見沈妙從親王府出來後就一直發呆出神,還以為沈妙是被親王府那滿地獻血的慘狀嚇到了,吩咐廚房熬了安神湯,還被羅雪雁責罵好好的帶沈妙去那種晦氣的地方乾嘛。沈丘好不委屈,沈妙卻是渾然不覺。

另一頭,也有人在為謝景行打抱不平。

“那丫頭下手也太狠了。”高陽目瞪口呆的看著麵前的傷痕。

謝景行脫下外袍,隻著了寬大的中衣。中衣的衣領鬆鬆垮垮的,露出一半結實挺拔的身體,袖子挽到一半,露出的手臂上,半個簪子戳進去的傷痕深可見骨。謝景行一邊任高陽給他上藥,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簪子。

那簪子是一隻普通的素銀簪子,上頭花紋都是簡單的波浪紋,然而簪子的尖頭被磨得鋒利無比,簡直可以媲美做暗器的銀針,又將那尖頭給彎了彎,仿佛一把倒鉤似的。這樣的簪子若是戳進人的身體,定是能撕扯下一大塊皮肉來。

譬如謝景行,胳膊上便被撕開了一道傷口。

“沈信一家光風霽月,那丫頭下手怎麼這麼狠毒。簡直不像是沈信的女兒,不會是抱錯孩子了吧。”高陽還是很驚異:“你看她下手的時候也不手軟,這都進肉裡邊了。”他將藥粉均勻的灑在傷口之上,謝景行眉頭一皺,倒吸一口冷氣。

“疼也忍著。”高陽沒好氣的道:“謝三,我跟了你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你有憐香惜玉的時候。今日你犯什麼混,她撞破了這麼大的事兒,還傷了你,你就這麼讓她走了。我說,”高陽摸了摸下巴:“你莫不是真的看上了她?她還是個小丫頭,要什麼沒什麼,你瘋了吧。”

謝景行不耐道:“行了,欺負個小姑娘,我沒那麼無恥。”

“說的跟你從前沒欺負過小姑娘似的。”高陽冷笑:“我真是越來越不懂你在想什麼了。”他把繃帶仔細地纏到謝景行手臂上,包紮好後才歎了口氣,“如今東西已經到手,接下來如何?”

“再找。”謝景行道。

“傅家人遲早會知道。”高陽皺眉:“其實我覺得最奇怪的是,沈妙是怎麼知道密室的,她若是傅家的人,你可就暴露了。”

“她和傅家有仇。”謝景行懶洋洋道:“恨不得借我的手殺人。至於怎麼找到的,巧合吧。”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沈妙說是無意得知密室,這理由壓根兒他就不相信。沈妙這個人做事很有目的,就從她對付沈清和豫親王一事上就能看出。似乎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用的東西,到了最後的時候卻能發揮出意外的作用。謝景行甚至有一種猜想,沈妙著手對付豫親王,也許就是為了他手中的“東西”。

可是她是怎麼知道的?就連他和高陽,也是剛知道不久,這其中還耗費了巨大的精力。沈妙隻是一個閨閣女兒,查探消息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卻也能曉得其中秘密。她身上的秘密,一點兒也不彆人少。

“總之,還是小心為上。”高陽站起身來,將包紮剩下的藥和繃帶拿起來,起身往屋外走:“況且,如今她發現了我的身份,也不知未來會生出什麼樣的變故。”

謝景行一人留在房中,他將手中的簪子對準燈火中跳動的火苗,若有所思的端詳著。片刻後,腦中卻是浮現起密室之中,少女瞪大雙眼,無聲流淚的模樣。

他並非憐香惜玉之人,更不是對沈妙起了彆的心思,隻是在那一瞬間,竟然莫名生出了一股不忍。這種不忍的情緒終於打破了他一貫冷靜的做法,如今想來,卻是有些後悔。手臂上過藥後的傷口有些麻,更有些疼,對方下手的時候可是一點兒也不曾手軟,若非他躲得快,這簪子落在臉上也說不定。

其實沈妙流的眼淚,或許也隻是一種手段。謝景行心知肚明,那少女狡黠無比,心思又靈敏聰慧,猝不及防之下使出的手段,卻是有著奇妙的能力。突然的示弱,大約也是想要求生。

謝景行攤開手,銀色的簪子在掌中閃著細小清輝,卻讓人想起這隻手覆上一雙眼睛的時候,掌心毛茸茸的觸感,若翩飛的蝴蝶,即將在掌心中起舞,也就是那一瞬間的脆弱,讓他的心中生出一些異樣,不該屬於他的同情。

“小毒婦,”謝景行突然一笑,燈火之下,少年英俊的眉目逼人的奪目,唇角的笑容玩味,喃喃道:“不該心軟的。”

沈府東院,此刻卻是鬨開了花。

榮景堂內,沈老夫人麵色陰沉,看向沈貴道:“這麼說來,清丫頭是沒法子出來了?”

沈貴搖搖頭:“豫親王府一夜間被人滅門,獨獨剩了清兒一個。怎麼說都逃不了乾係,案子還得再審。”

“除了這麼大的事情,也不知陛下會不會怪到咱們頭上。”沈老夫人憂心忡忡道:“清兒那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此事真的和她無關?”話裡話外,竟都是對沈清懷疑的很。

任婉雲聞言就炸開了,她一下子撲到沈老夫人麵前跪下,嚇了沈老夫人一跳,任婉雲哭著道:“老夫人,清兒是您看著長大的,她是個什麼性子您還不知道,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況且清兒又有什麼本領,和這樣厲害的人搭上關係。分明是豫親王府自己結了仇家,清兒不過是走運,撿了一條性命,咱們已經對不起她了,萬萬不可放著她不管啊。”

任婉雲和沈老夫人做婆媳做了這麼多年,對沈老夫人的脾性也了解的一清二楚,沈老夫人骨子裡極為自私,最是見風使舵。就算對沈清有三兩感情,到了該明哲保身的時候,也會毫不猶豫的將沈清拋棄。任婉雲有時候會覺得,沈貴是這樣沒良心的人,不過是因為他骨子裡流著沈老夫人的血,因此自私的脾性才一模一樣。

沈老夫人聽完任婉雲一席話後,越發震怒,道:“老大媳婦,你這話說的奇怪。咱們哪裡對不起清丫頭了?是我逼著她與豫親王私通的,是我逼著她不知廉恥懷下孩子的?這些個規矩,我可是一點兒也沒教她!”

沈老夫人本就是歌女出聲,市井之中混出來的人,說的話自然也不甚好聽,就算任婉雲骨子裡再潑辣,也被沈老夫人這般毫不留情的話氣的人仰馬翻,她道:“娘!您怎麼能這樣說清兒,她可是您的孫女啊!”

陳若秋開口勸道:“二嫂,少說兩句吧,娘也是擔心清兒才被氣著了呢,誰都知道三個嫡出姑娘裡,娘最喜歡的就是清姐兒了。”

原是最喜歡的姑娘,到了如今卻可以毫不猶豫的棄之如敝履,沈老夫人自私自利的性格,實在是為人不齒。沈信和羅雪雁都麵露鄙夷之色,卻是一言未發,權當是看熱鬨了。

沈垣看了一眼陳若秋,他那一眼也是十分陰沉,讓陳若秋都是話頭一頓,有些忌憚。沈垣走到任婉雲身邊將她扶起來,看向沈老夫人道:“祖母不必心急,事情還不到糟糕的地步,如今妹妹隻是被懷疑,尚未定罪。妹妹本就和這事無關,想來過段日子真相就會水落石出。我會認真調查此事,不會讓妹妹平白被冤枉的。”

沈老夫人聞言,目光緩和了些。她的一眾兒孫中,最喜歡的是小孫子沈元柏,最驕傲看重的卻是這個年紀輕輕就極有本事的沈垣。況且沈垣自來又會討她歡心,當即便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去查吧。若是清丫頭真是無辜的,我自然也不希望她被冤枉。”頓了頓,又看向任婉雲冷笑道:“不過我看你娘倒是魔怔了,要是真的頭腦不清醒,便不要出門,好好呆在府中,少給我找些麻煩。”

任婉雲又怒又恨,麵色漲的通紅,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沈老夫人對她的不滿越來越多,如今甚至是當著一眾兒女的麵肆意羞辱她。連陳若秋都能用嘲笑的目光看她了。

直到被沈垣扶回彩雲苑,任婉雲才緩過氣兒來。她一把拉住沈垣的胳膊,道:“垣兒,你想辦法救救你妹妹。清兒哪裡有這麼大的本事,她怎麼會是凶手呢!”

“娘,彆擔心。”沈垣安慰她道:“妹妹既然是被冤枉的,就不怕人調查。如今被懷疑,不過是因為真正的凶手尚未水落石出,既然如此,把真正的凶手找出來,妹妹的冤屈自然就解了。”

任婉雲聞言,猶如找到救命稻草,眼中頓時又有了神采。她歡喜的問:“那凶手什麼時候能找到?你妹妹還要被關多久?你什麼時候能找到凶手?”

沈垣注視著任婉雲,任婉雲麵色十分憔悴,已經許久不曾上過脂粉,皮膚顯得老態而黯淡,發絲更是蓬亂的很,哪裡還有從前一絲不苟的精致模樣。她從來都是一個講究儀表富貴的人,如今這般邋遢,竟像是換了一個人般。

而這一切的起因,不過是因為一個從前被人稱為草包的豆蔻少女。

沈垣心中有些頭疼,他自詡聰慧靈敏,沒想到這次回京,剛回府就給了他一個這麼大的爛攤子。任婉雲在府中地位一落千丈,沈清未婚先孕便罷了,如今還卷入了豫親王府的滅門慘案。

不知為何,沈垣突然想起沈清出嫁那日,他同沈妙說話,沈妙當時道:“世上之事,誰也說不準,人有旦夕禍福,指不定,前麵就沒路了。”

如今,沈清的麵前是真的沒路了,至少便是有路,那路途也是極為艱難。整個親王府就隻剩下她一個活口,到了這個份兒上,沈垣便也是看的清楚明白,那下手之人留下沈清一條性命,絕非是因為心軟或是同情。這留下一條性命,對於沈清來說卻是催命符。

至少,被滅門慘案連累而死,和懷著殺人的罪名而死,得到的東西可是千差萬彆。

下手之人分明是故意讓沈清陷入這樣一種艱難的境地,可是沈清不過是一個小姑娘,是誰會對一個小姑娘下這樣的狠手。沈妙嗎?沈妙又如何驅使那麼多的殺手替她殺了豫親王府的人。那樣的人馬,怕是難以辦到。

沈垣目光沉沉,無論背後之人是不是沈妙,此事他都要查到底。那人既然是針對沈清而來,未必就不是衝著沈家二房而來。沈清雖然如今所處的前景艱難,卻還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他勢必要揪出背後之人,然後,千倍奉還。

沈垣是這般想的,但是他沒想到的是,正如沈妙的那句話,世上之事,沒有人能說得準。人有旦夕禍福,指不定前麵就沒路了。

他的路,在第二日的時候,被封成了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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