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2 / 2)

這個世道,對於女人來說總是尤為不易,在任婉雲的心中,總是更偏心她的小兒子。若是真要為了自己搭上沈元柏,沈清對那個答案心知肚明,她定是被放棄的那個。可是就算心中再如何恐懼,麵對沈妙,沈清總是不願意自己弱下氣勢一分。她看著沈妙冷笑:“你想說什麼?莫非你要說無論如何我都是死路一條,沈妙,你彆忘了,我肚子裡還有皇家骨肉!我肚裡的孩子有王室的血,就是為了他,我也斷然不會有什麼差池!”說完這句話,沈清就撫摸著自己的肚皮,顯出一分慈愛的笑臉來。這實在是讓人有些愕然,畢竟幾日之前,她還捶打著自己的肚皮,恨不得沒有這個‘野種’。

“大姐姐,你真的以為他是你的保命符麼?”沈妙輕飄飄的眼神落到沈清微微鼓起的小腹上,淡淡道:“若是從前,以陛下對豫親王的看重,自然是要保住這個孩子的。可是如今……隻怕會成為你的催命符。”

“你什麼意思?”沈清聽不懂沈妙在說什麼,可是從沈妙勢在必得的目光中,心中卻是忽然生出了一股害怕,她直覺沈妙並沒有偏她,可是為什麼肚子裡的孩子會成為她的催命符?

沈清自然不曉得,有些流言在宮中流傳,傳到了帝王耳中,於是有些事情,就悄悄地改變了。若是從前,為了保住豫親王的骨血,文惠帝自然不會這麼早就讓沈清陪葬。可是現在,懷疑的種子一旦升起,帝王殘忍起來不留情麵,隻怕恨不得斬草除根,早些讓沈清和肚子裡的孽種一並下地獄才好。

見沈妙笑而不語,沈清心中更慌了,她厲聲道:“沈妙,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如此害我?”

“無冤無仇?”沈妙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她看向沈清:“你們母女算計我的時候,是否也曾想過無冤無仇?”

“你……”沈清心中不甘,看向沈妙的目光仿佛在看什麼可怕的人,她道:“你害了我,你一定會不得好死!風水輪流轉,總有一日,你們大房也會變成喪家之犬,被人踐踏,你們全都不得好死!”說到最後,話語聲陡然尖利,似乎隻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掩藏心中的恐懼。

而在她的謾罵中,沈妙卻神情未變,她低聲道:“風水輪流轉這句話不假,不過要等老天來轉,隻怕有些太難。世上之事,謀事到底在人,好在一切都沒有白費。”

沈清所說的不得好死,前生她就已經嘗過其中滋味。那時候羅雪雁已經去世,沈丘被淹死,沈家大房中,沈信同所有奴仆都鋃鐺入獄,聽冷宮裡的小太監們傳言,沈信蹲的是最恐怖的大牢,用鐵鏈穿透了肩胛骨怕他逃跑,臉頰上還烙上了一個“囚”字,對於在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將軍來說,這無疑是最令人感到無法接受的。如果說身體上的酷刑還能忍受,那麼對於精神上的羞辱,才是最讓沈信痛苦的地方。而那個時候,她卻被關在冷宮,看著傅明從太子之位上被退推了下來,看著楣夫人洋洋得意。

沈清已經有些錯亂起來,她到底年紀小,未曾經曆過什麼事情,任婉雲又從來寵愛著她長大。一旦出了什麼變故,承受的辦法總是很低很低。她尖叫:“沈妙,你不是人!你會不得好死!”

沈妙靜靜的看著她:“沈清,看著自己的希望被一個個擊碎的感覺如何?”

沈清仇視的盯著沈妙。

“我窮途末路的時候,你曾送我一程,所以這一次,我來送你最後一路。”她微笑著道,目光中卻是一點笑意也無,清澈如水的眸子中反而漾起星點波瀾,如黑色的雲霧,沉沉籠罩在對方身上。

前生她臨死之前,看到的是沈清和沈玥站在楣夫人身後,巧笑倩兮的臉。沈家大房最後落得一個淒慘結局,二房三房功不可沒,她重走這艱辛的人生,為的就是要將還未長成的毒蛇獠牙一個個拔掉,然後,再慢慢折磨。

沈清聽不懂她的話,隻是恨恨地咬著牙道:“沈妙,你不得好死……”

沈妙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俯視沈清,那張稍顯稚嫩的臉蛋在陰森的牢籠中,竟顯出一種不可逼視的威嚴和風華,而那在威嚴中,又蘊含著淡淡的黑色風暴,終歸是化為她唇角的一抹冷笑。

紫色的裙角在牢籠前翩然欲飛,那道身影漸漸消失,沈清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

沈妙說:“沈清,你是第一個。”

沈府東院,這一日竟是出離的沉默。

沈貴呆在屋中,臉上顯出沉沉鬱色。今日在宮中太監嘴裡旁敲側聽得打聽到,如今沈清這回事,還真是不好辦。

文惠帝和豫親王之間大約是出了什麼問題,而這問題顯然要比朝臣們心中猜想的嚴重許多。眼下是進退兩難,若是管了沈清的事情,隻怕會讓文惠帝不喜,若是不管沈清,流言越傳越烈,到時候出了麻煩,第一個找上的就是他。

他在這邊長籲短歎,萬姨娘便走到他身邊,輕柔的為他按著肩膀。

沈貴好色,府中姬妾眾多,不過任婉雲管得嚴,那些個姬妾到底是沒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就算僥幸有生下孩子的,也是很快便夭折了。倒是這個萬姨娘,在任婉雲的眼皮子底下愣是生了個女兒沈冬菱,還好端端的養到這麼大,足以見她的本事。當初府中下人都傳,若是萬姨娘生的不是個女兒而是兒子,隻怕地位還能與任婉雲分庭抗禮。

萬姨娘和沈老夫人都是歌女出身,任婉雲很是看不上她,沈老夫人也覺得這身份有些讓人惱火。不過萬姨娘也的確是個名角兒,當初還是戲班子裡的台柱子,生的也是嫵媚多情,扮起那花旦來,彆提有多美了。

自從生下了沈冬菱之後,萬姨娘便一直安安分分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內,仿佛從眾人眼中消失了似的,連帶著那體弱多病的沈冬菱也是常年不出院子,隻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出來見見人,平常幾乎就被人拋之腦後了。如今沈清出事,沈老夫人不喜,任婉雲和沈貴隻要見麵便會爭吵,這萬姨娘就又卷土重來。這些個日子,把個沈貴伺候的舒舒坦坦的,再看任婉雲母女,更是說不出的厭惡。

“老爺還在為大小姐的事情犯愁呢。”萬姨娘一邊為沈貴按著肩膀,一邊勸道:“老爺也彆太過憂心了,既然大小姐未曾做下那事,總有一日會水落石出的。”

“哎,”沈貴歎了口氣:“無論她做還是不做,這事都沒那麼簡單了了。清姐兒這一次,弄不好會連累所有人。”

萬姨娘聞言,憂心忡忡道:“雖說如此,可這世間總有個黑白道理的呀。”她道:“妾身和三小姐倒沒什麼,隻要跟著老爺,是生是死都不在乎。可是二少爺如今仕途正好,還有七少爺,還那麼小,若是被連累了,可怎麼辦。”

沈貴麵色一動,心中也有些煩躁。他骨子裡雖然自私,又貪財好色,可是對於兩個兒子,還是給予了極大的希望。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沈府中到了他們這一代,子嗣並不興旺。而他們一房中有兩個兒子,這是令沈貴極為驕傲的一件事。對於女兒,在沈貴眼中不過是可以交換利益的物品,可對於兒子,那卻是能傳宗接代的寶貝。

如今要為了沈清一個女兒賠上自己的一雙兒子,沈貴想到就覺得氣悶。

“妾身聽聞太太如今正在為大小姐四處奔走,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若非妾身人小力微,真希望也能幫上什麼忙才好。”萬姨娘繼續道。

“你幫什麼忙!”沈貴一聽萬姨娘提起任婉雲,更是覺得煩不勝煩,他道:“都是那個瘋婦教出這麼不知廉恥的好女兒,眼下還搭上所有人,不知所謂!”

萬姨娘好似被嚇到了,猝然往後一縮,按著肩膀的手也是一停,隨即頓了頓,才輕聲道:“老爺莫要責怪太太了,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太太心裡也不好受。若是大小姐在獄中一個不察想岔了,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太太該有多傷心呢。”

沈貴不耐煩道:“她能做出什麼事兒……”話音突然一頓,沈貴緩緩咀嚼道:“不理智的事兒?”

萬姨娘目光一閃,聲音卻是擔憂的很:“一個小姑娘,剛嫁過去就出了這樣的事,又被關在牢中,大小姐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的,若是想不通,也是極有可能的。還是得讓人去勸勸,莫要乾傻事才好。”

沈貴突然一下子站起身來,看了看外頭,日頭已經快要西沉,冬日的天色黑的特彆早。他道:“我出去一下。”

“這麼晚了,老爺去哪裡?”萬姨娘問道。

“有事要辦,你自己吃晚飯吧。”沈貴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待沈貴的身影再也看不到的時候,萬姨娘才掩上門,走到桌前坐了下來。桌子上擺著的晚飯菜色琳琅滿目,在這個東院到處都愁雲慘淡的時候,她的吃食卻是精致無比。可誰知道,前幾年她吃著發黴的饅頭,餿掉的粥的時候,被任婉雲害的連沈冬菱看病的銀子都湊不出來的時候,當時心裡又是如何想的?

風水輪流轉,從前是她倒黴,如今就輪到任婉雲母女倒黴了。任婉雲害得她的女兒這麼多年連個庶女都當的小心翼翼,幾乎連出院子門的機會都沒有,如今沈清身在牢獄之中,下半輩子,隻怕是比從前的沈冬菱還要淒慘。

“去,把三小姐叫來用飯。”她吩咐身邊的婢女,婢子應聲離去。

“姨娘,老爺真的會對大小姐下手麼?”另一個婢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當然。”萬姨娘笑的風情萬種:“他一定會。”和沈貴做了這麼多年夫妻,沈貴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她比誰都清楚。方才她故意那麼提醒,就是為了提醒沈貴一些事情。若是讓任婉雲知道,自己的女兒最後是被自己的丈夫親手解決的,不知道有多令人暢快。

她舀了一勺羹湯,慢慢的品嘗起來。

與此同時,彩雲苑中的沈垣,也披上了鬥篷,未曾跟任何人打招呼,走出了沈府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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