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的身子漸漸癱軟下來,眼睛也開始逐漸失去神采,仿佛一尾瀕臨死亡的魚,在乾涸的岸邊逐漸風乾。
沈垣鬆開手,手下的身子便“撲通”一聲軟倒在地,不過是短短的時間,便從生龍活虎到全無聲息,沈清這條命,便是交代在牢中了。
沈垣淡淡道看著沈清的屍體,片刻後,他用針尖在沈清的指尖點破,抓著沈清的手在牢房的石壁上寫了一行血字。緊接著,又將沈清的腰帶抽了出來,在柵欄上挽了個結,將沈清的頭套了進去。
一切完畢後,他才站起身來,將沈清放在地上的那個油紙包撿起,最後看了一眼鐵柵欄上微微晃動的人影。
“妹妹,你不會白死的,二哥一定為你報仇。”他輕聲道。
定京城這個冬日,好似真的是多事之秋,風波接二連三,豫親王府滅門慘案一事惹得人儘皆知,雖說百姓們都是暗自拍手稱快,可是也曉得其中凶險。而那唯一幸存的新嫁娘沈家大小姐被打入牢中,因著與這案子千絲萬縷的關係,眾人也都探著頭想要打聽個結果。
結果這一日,外頭卻突然傳起了消息,沈家大小姐在牢中用自己的腰帶懸梁自儘了。臨死之前留下血書,隻道她與此事的確無關,加之夫家皆亡,不願苟活於世,唯有以死明誌。
人們很奇怪,對待死去的人總是要寬容許多。若是之前因為沈清未婚先孕嫁給豫親王被稱為是淫娃蕩婦,不守婦道,如今這一死,倒是引來了諸多唏噓。皆是稱讚她有氣節有風骨的,隻是被豫親王害了一生。
之前的流言仿佛一夜之間便不攻自破了,想一想,能讓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子以死明誌,想來肯定是懷了天大的冤屈,再者,本來那些流言就是無憑無據的,沈清和豫親王無冤無仇,豫親王死了,她還要守寡,也犯不著。
於是仿佛隨著沈清的死,沈府以及沈清的懷疑,便是就此洗清了。就連宮中文惠帝那頭都沒說什麼,隻是仍舊查不出滅門凶手是誰,案子大約是要成為懸案了。
沈府中,一切和往日似乎沒什麼不一樣。
沈清已經嫁到了豫親王府,屍首也要隨著豫親王一同入殮,以豫親王妃的名義。沈老夫人倒是為此而感到稍稍安慰,不管是死的活的,沈家總算是出了個王妃,至少名頭也不錯。
沈萬和陳若秋倒是顯得十分傷心,沈玥哭的不能自已,不過儘管他們這般傷心,在那之前卻是連去牢中看望沈清也不曾,因此是做戲還是真心,倒是不得而知了。
相比起來,沈貴這個做父親的,便顯得涼薄了許多,照常做事,麵上也並未顯出哀戚之色,甚至偶爾去瞧的時候,還能看見他目光中一閃而逝的慶幸。也許對於沈貴來說,沈清這般自儘,倒是讓他少了許多麻煩,自然是心中歡喜的。至於沈垣,整個沈家二房的擔子如今都落在他的身上,每日在外奔走,府中幾乎見不到人影,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況。
若說最令人感到感歎的,莫過於任婉雲了。任婉雲在得知了沈清自儘於牢中的消息後,當時就暈了過去。醒來後便有些神誌不清,拉著香蘭的手說要去看沈清回門,顯然此事對任婉雲的打擊極大,這樣神誌模糊的情況下,自然是無法做二房的主了。沈貴讓萬姨娘暫時掌管著二房的事情,彩雲苑的人都暗自嘀咕,隻怕沈家二房這頭,萬姨娘大概是要熬出頭了,連帶著那常年病弱不見人的沈冬菱,隻怕也要一舉翻身。好在沈老夫人是心疼沈元柏,終究沒讓萬姨娘來帶她的嫡孫,而是把沈元柏接到榮景堂,自個兒親自教養。
沈家二房三房這些亂作一團的事情,卻是和大房一點兒乾係也沒有。沈信和羅雪雁這次回來,本就對其餘兩房的人頗有微詞,自然不會上趕著去幫忙。每日在府中練練劍,或是出去尋訪老友,過的倒算是愜意。沈丘也被沈信帶著逐漸接觸官場上的人物。隨著沈丘的軍功越來越豐碩,總有一日,沈信的位置也是要輪到沈丘來坐的。
而沈妙,卻是在歇息了一陣之後,再次去了廣文堂。
臨近年關,廣文堂先生教導的功課也鬆懈了許多,先生們也知道到了這個時候,學生們都無心作學,便也順手賣了個好。沈妙多日不去,功課竟然也未落下太多。反倒是那些學子瞧見她來,議論紛紛。
沈清之事傳的沸沸揚揚,卻從未聽到過沈家人對此有什麼看法。早在豫親王府出事之後,沈玥便被陳若秋命令呆在府中不去學堂,免得出什麼差錯。因此沈妙到來,眾人倒有了想要詢問的興致。
易佩蘭道:“喲,沈妙,你居然來了?怎麼不穿素衣啊?”她故意高聲道:“哎,也難怪了,當初沈清與你姐妹二人也多有摩擦,隻怕你也沒有多難過吧。”
易佩蘭與沈清自來是好友,想要為沈清出氣,說出的這番話自然是帶了十二萬分的惡意。眾人皆朝門口看去,隻見沈妙穿著深黛色的長裙,首飾也隻是簡單的玉鐲,顯得有些冷清。其實這般打扮也不為過,隻是比起沈玥那身素白長裙,頭上戴著白色小花的楚楚風姿來說,就要顯得略遜一籌了。
“明齊律令,家中有喪,長輩亡故皆著白裳,其餘沉色即可。易小姐莫非是不會算輩分,大姐姐是我的姐妹,卻不是我的長輩。”沈妙頭也不回的答道,徑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
馮安寧瞧見她,顯得也是很激動,似乎有一肚子話想要問她。易佩蘭被沈妙這麼一刺,頓時怒不可遏,想也沒想就道:“沈妙,你少做什麼好人,當初就是你和沈清不和,想來沈清遭難,你還在心中偷著樂呢,要不然為何沈清入獄,你爹和你娘身為沈清的伯父伯母,卻沒有出手相助?”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頓時又看向沈妙,仿佛在等著她回答這個棘手的問題。不錯,沈清入獄的時候,沈信的確是沒有出手相助,否則以沈信的功勳,在皇帝麵前還是說得上話的,至少能幫沈清爭取一些時日,也不至於讓沈清在牢中自覺絕望無助,這才懸梁自儘。
沈妙眸光一冷,猛地轉頭盯著易佩蘭。易佩蘭被她盯著,竟然不自覺的生出些許寒意,還沒等她再開口,就聽見沈妙帶著嘲諷的聲音響起:“易小姐與我大姐姐自來姐妹情深,想來是很為大姐姐鳴不平的。不過當初我二嬸希望能救出大姐姐,來易府請易夫人一敘,希望易夫人能勸勸易大人幫上些忙,我記得當時易夫人卻是稱病不見。”
易佩蘭一愣,隨即麵上漲得通紅,周圍學子看她的目光皆是帶了些深意。她結巴著道:“那、那是因為我娘的確是病了!”
“易夫人既然能在這種關頭稱病,為何我爹娘就不能在這種關頭稱病。”沈妙才不管,她的話語中沒有帶一個臟字,卻是狠狠地將易佩蘭羞辱了一番,沈妙繼續道:“既然易夫人做不到的事情,易小姐為何強人所難要我爹娘做到?我大姐姐身在獄中,連身為至親的二叔二哥都毫無辦法,你以為將她救出來很容易。易小姐,人的嘴皮隻有兩片,說出來容易做起來難,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是下次再要來教訓責難彆人,請先自己做到再說!”
裴琅剛進堂中便聽到沈妙這麼一番連消帶打的話,他朝堂中看去,沈妙站的筆直,清清淡淡的一席話,卻是將易佩蘭並著整個易府都羞辱的乾淨,易佩蘭被堵得啞口無言,隻咬緊下唇死死瞪著沈妙。
沒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易府自己都是這樣見風使舵的主兒,還站在道德至高點上指責彆人,實在令人笑掉大牙。
“沈妙!”越發感到惱怒,易佩蘭就要衝上去與沈妙扭打起來,卻聽得一聲輕咳,裴琅從外頭走了進來。
見到先生,眾人立刻噤聲,易佩蘭餘怒未消,隻聽裴琅淡淡道:“學堂之上不可爭吵。”說完警告的看了一眼易佩蘭。
誰都知道廣文堂中,裴琅雖然隻是個秀才,又性情溫和,可是卻令人尊重的。饒是易佩蘭這樣的驕縱的性子,也不敢與之嗆聲。沈妙在位置上坐下來,馮安寧搗了搗她的胳膊,低聲道:“裴先生在給你解圍呢,易佩蘭太過分了,連裴先生都看不過去。”
沈妙抬眼,正對上裴琅看過來的目光,溫和的神情中,卻是多了一點探究,仿佛要看清她究竟在想些什麼似的。
她迎著裴琅的目光,唇角微不可查的一勾,緩緩的笑了一笑。
裴琅微微一怔,少女本是容顏清秀,偏於冷清端莊,然而方才的那個笑容,卻似乎帶了些成年女子才有的嫵媚,其中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引誘,讓人忍不住想去探究其中的秘密。
然而那一刻,沈妙便低下頭去,方才曇花一現的笑容,仿佛隻是個錯覺。
定京城的這些流言蜚語,大事小事,灃仙當鋪自然是當仁不讓的全知道了。
季羽書埋頭打著算盤,一邊對著對麵兩人道:“江南陳家這筆買賣實在劃算的很,這麼一大筆銀子,這當鋪三年都不用開張了。”
“你就把這麼多的銀子全部吃了,一點兒也不給沈五小姐留?”高陽戲謔的道:“好歹人家才是賣消息的人。”
季羽書一撇嘴:“她自個兒說了銀子都歸我,我冒著這麼大的險給她造了個消息,要不然豫親王府這事兒能處理的這麼乾淨沒有後患麼?”他道:“再說了,要不是他跟陳嶽山說不要銀子,這筆買賣做完,我能三十年不開張。托她的福,我少賺了這麼多,要不是看在她是個女人,我、我非要她好看!”
“你若是真的給她好看,我定會為你送上一副棺材。”高陽輕搖折扇,笑容溫文爾雅,隻是說出的話卻是讓人牙癢癢:“豫親王想害她,最後被她滅了滿門,自家姐妹算計她,她就要了人家一條命。這樣心狠手辣的姑娘,我賭你在她的手中不過三招就死了。”
“你少來。”季羽書不滿:“小爺我有那麼弱嗎?再說了,再如何厲害,她都是女人,女人就是有弱點的。”季羽書看向一邊漠然喝茶的謝景行,道:“這麼說吧,倘若有朝一日沈五小姐愛上了咱們謝三哥,那肯定叫一個癡纏嬌嗔,任她這個百煉鋼也抵不過咱們三哥的繞指柔,到那時,謝三哥就算拿劍指著她,想必她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嗬嗬,”高陽冷眼看他:“到那時,她一定先將謝三大卸八塊再剁成肉泥喂狗。”
“謝三哥,高陽罵你是狗。”季羽書立刻告狀。
謝景行把玩著手中的簪子,白了他們二人一眼,麵上少見的帶了一絲肅然。
“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