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的二舅舅羅連台的妻子是馬氏,娘家是做生意的,精明潑辣,生了一對姐弟。姐姐叫羅潭,弟弟叫羅千。
羅淩便是沈妙的大表哥,這位表哥如今年方十八,性子溫和敦厚,和餘氏如出一轍,瞧見他,也是溫和有禮的招呼,是個十分體貼的人。而二表哥羅颯十七,也就是羅淩的同胞弟弟,瞧著卻是個暴戾性子,看著沈妙冷哼一聲,嘲諷道:“定京城的小姐,熬得住小春城的風沙麼?”被羅連營狠狠踢了一腳。
那羅潭今年十六,對沈妙也是有些懷疑的模樣,態度說不上熱絡,好奇多一點。羅潭的弟弟與沈妙同歲,一直上下打量沈妙,生的個圓圓臉,有些挑剔。
同羅家這一圈子人打好招呼,認清楚人,羅隋才讓羅雪雁帶著他們先到府上。
羅府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彼此倒也和睦友愛。沈家人安置在羅雪雁未出閣之前的院子裡,倒是住得下的。讓下人去收拾屋子的時候,眾人就在大廳中說話。
過了最初的熱鬨勁兒,說的便是正事了。羅家和沈家不同,沈家在定京城的時候,因為沈貴和沈萬走的是文官路子,和沈信走的路不同,自然不會在朝事上有所商議。加之本就不是血親,隔了一層肚皮,這些個私密的事情更是不會拿出來說。羅家就不同了,都是一家人,不僅羅連營和羅連台可以聽,羅淩幾個小輩也都可以聽,甚至女眷們都可以聽。沈信一家來了後,自然也是要聽一聽的。
“雁兒,你們這次回小春城,日後有什麼打算?”羅隋問。
沈信是因為被奪了虎符退守小春城的事情,之前就修書過來告知。隻是那時候離得太遠不好相商,如今近在眼前,總歸是要問一問的。
羅雪雁笑了笑,道:“爹怎麼這樣問,既然是來了小春城,自然就是在這裡好好安穩的過下去。”重振羅家軍的事情,羅雪雁和沈信還不知道應該怎麼告訴羅隋,以羅隋這種古板的性子,想來也是需要磨一磨的。
“三妹,”卻是羅連營開了口,他看了一眼沈信,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可沈家軍就這麼被收了……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他們是武將,更能明白軍隊對武將的意義。沈信戎馬倥傯了這麼多年,忽然要他做一個閒散的平凡人談何容易,換了他們自己,怕也是義憤難平。
沈信拱了拱手,道:“大哥,與其埋怨,不如順其自然。小春城也挺好的,我也想在雪雁生活過的地方過些日子。”
聞言,羅隋倒是多看了沈信幾眼,麵上嚴肅的神情也緩和了幾分,道:“難得你如今改了性子。”
沈信是個什麼風風火火直來直去的性子眾人都清楚,如今說出這麼一番平和的話,的確是出乎人的意料。
沈妙看著神情各異的羅家人,忽然開口問:“祖父,聽聞小春城邊防有突厥人?”
此話一出,周圍頓時一片寂靜。
片刻後,馬氏反應過來,她性子爽快,笑道:“嬌嬌不用怕,那些突厥人都在城外,不敢進來,便是進來,咱們羅家的兵也能將他們打跑。這麼多年都安穩無事,不足為懼。”
沈丘也以為沈妙是害怕了,輕聲安慰道:“舅娘說的不錯,嬌嬌不用怕。”
沈妙垂下眸,小春城是邊陲小地,邊陲之地,自來就有遊牧民族侵擾。東邊突厥就是一支,這些突厥人身強力壯,馬匹又精悍,作戰起來卻是非常勇猛的。若是真刀真槍的乾起來,吃虧的說不定還是明齊這邊。隻是因為小春城易守難攻,加之羅家的威名再立,這些突厥人到底不敢進前,隻敢在邊陲小小騷擾一番。每年八月到十月,突厥生活的草原乾旱,突厥人都會進小春城搶東西。這些小打小鬨,趕跑就是了。百姓們習慣如此,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沈妙卻記得,就是這一年,小春城發生了一件大事。
她點頭,狀若無意的開口:“羅家軍也和爹的沈家軍一樣勇猛麼,既然如此,倘若突厥人攻入城中,怕也是能抵擋的。”
羅隋的麵色一僵,羅連營和羅連台的神情也不大好看,甚至稱得上有幾分尷尬了。當沒有對手,羅家應付不起這麼一筆巨大的兵馬銀兩開支,加上定京城的文惠帝根本就是甩手不管小春城這頭,這麼些年,羅家軍跟散了也沒什麼兩樣。將士們回家種地的種地做生意的做生意,留下的羅家軍,也不過是些混銀子花的散戶。除了每年在邊陲地小小的威懾一下突厥人,基本上是啥事兒也不用乾。用羅家軍和沈家軍比,簡直就是明晃晃的在打羅家人的臉。
羅颯當即就翻臉了,看向沈妙火氣頗重的道:“你什麼意思?”
羅淩連忙扯了他一把,看向沈妙溫和道:“二弟言重了,表妹不要和二弟一般見識。”
“定京城來的就是不一樣啊。”羅潭撇了撇嘴:“咱們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年都相安無事,表妹一來就怕這怕那的,放心吧,突厥是不會進城的,都這麼多年了……”
沈妙微微一笑:“若是進城了又如何?”
羅潭沒想到沈妙會反駁,忍不住一愣。
高座上的羅隋卻沒有發話,羅家人教育年輕後代都是這般,讓他們自己爭,自己論,有些東西,自己摸索方能得出更多的東西。而長輩們隻是在一邊靜靜的看著。沈妙方才的話有些意思,羅隋不開口,羅連營幾人也不好開口,便隻能瞧著小輩們自己說。
“怎麼可能進城?”羅潭氣急敗壞道:“那些突厥人要的隻是些糧食和工具,十月一過,乾旱解了,他們自然不會再亂來。進了城後還要打仗,哪裡有那般容易?”
沈妙神色不動,淡淡道:“十幾年都隻要糧食和工具,不覺得也太容易滿足了麼?”
眾人一愣。
羅千年紀和沈妙相仿,他好奇的問:“小表妹,你這是什麼意思?”
“若是換了我,倒不會如此滿足。”沈妙溫和答道:“有勇猛的士兵,有精壯的馬匹,有退守的草原,這一切,比起小春城裡散落的兵戶,殘陋的兵器要好的太多太好,為什麼不去爭一爭?若是不爭,便是隻有對小春城的路線不熟罷了,可是摸索了十幾年,這麼一小座城,便是每年隻來一回,每回隻來一處地方,地圖也能畫出來了。”她側頭微笑:“兩軍對壘,一方萬事俱備,卻不動手,是因為墨守了這麼多年的規矩,還是必須要遵守麼?誰規定的?”
良久,屋中都無人開口。
突厥對小春城沒有野心,每次隻是因為物資缺乏所以搶些東西,大家都習以為常。誰知道沈妙今日這一番話,卻從另一個方麵,他們未曾思考過的方麵一語驚醒夢中人。
不錯啊,突厥人什麼都有,什麼都有的人,為什麼不可以有野心?若是突厥想要收攏小春城,小春城的人又怎麼能抵擋得住?
羅颯的表情也慢慢變了,他看了沈妙一眼,語氣雖然仍舊不算好,可比起方才的火氣,也已經緩和了不少,他道:“那你想說什麼?”
“我觀其羅家軍,倒是不如沈家軍聚的緊,”沈妙說的客氣,哪裡是不如沈家軍聚的緊呢,分明就是一盤散沙。看著羅隋一閃而過的痛苦,沈妙微微一笑:“小時候曾聽過娘親說起外祖年紀時候帶領羅家軍作戰的英姿,外祖就未曾想過,再度恢複羅家軍的榮光?”
再度恢複羅家軍的榮光!
屋中人倒抽一口涼氣,饒是沈信和羅雪雁,看著沈妙也有些不可置信。
羅千和羅潭眼前一亮,小輩們總是盼望著風光無限,沈妙描繪的那一副景象,至少能讓少年少女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羅淩和羅颯年紀大些,表現的沒那麼熱切,不過羅颯眼裡還是劃過一絲期望。
羅隋看了沈妙一會兒,突然笑道:“你這小丫頭,野心倒不小。難得啊,定京那樣的地方,還能養出你這樣的硬骨頭。”言語間,卻是對沈妙頗加欣賞。
羅雪雁和沈信立刻與有榮焉。不過隻是片刻,羅隋便歎了口氣,語氣不明道:“隻是丫頭,恢複羅家軍的榮光,哪有你說的那般簡單。兵馬糧草都要銀子,羅家哪裡負擔的起。養著一支兵,無用武之地,丫頭,你要將我羅家的銀錢都耗在這上頭麼?”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可是那些兵都是國庫裡的銀子養的,如羅家軍這樣的,遠在邊陲小地,文惠帝都可以放心,自然也是不會撥給銀子的。要羅家自己負擔這麼一支兵馬的開支……卻不知道應該對付的是誰,和誰打仗,的確是悲涼。
“組兵當揚名,朝廷不肯給羅家銀子,是因為羅家軍不出眾。可若是羅家軍聲威赫赫,打了勝仗,就是為了平息朝廷的各方勢力,陛下也會主動送來銀子的。至於敵人……”沈妙微微一笑:“遠有秦國大涼,近有突厥匈奴,明齊從來不乏對手,兵力精進,自然就會被派向更遠的戰場。外祖,你以為呢?”
且不說她說的話如何,可是這談笑袖手間分析各方勢力,微笑側頭驚天野心可見,明明是金尊玉貴之地來的嬌養小姐,卻讓人恍惚覺得,是自底層摸爬滾打之下的堅韌女子。
羅隋突然動了怒,他一下子站起身來,將袖子一甩,冷聲道:“重組羅家軍一事不必提了,我不同意!雪雁,你帶他們下去休息,此事日後也不必再議。”說罷便看也不看廳中眾人一眼,轉身而去。
羅隋這火發的莫名其妙,羅雪雁也十分不解,沈丘摸了摸沈妙的頭,堅定的站在沈妙這邊,道:“妹妹好樣的!”
羅颯掃了一眼這頭,對羅淩低聲道:“這個小表妹不簡單。”
羅淩笑了笑,道:“也許吧。”
羅潭撇了撇嘴:“光會耍嘴皮子有什麼厲害的,連爺爺都被氣著了。”
羅千搖頭,眼睛賊亮的盯著和沈丘說話的沈妙:“不止會耍嘴皮子,長得也很漂亮。姐,比你漂亮!”
羅潭狠狠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