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潭與馮安寧打了個招呼。馮安寧性子風風火火,羅潭直爽活潑,兩個倒是一見如故,直吵得沈妙耳朵都有些發疼。到了入座的時候,馮安寧更是與馮夫人打了個招呼,就自己溜到沈妙這頭坐下,方便與沈妙說話。
先前在祭典禮上的時候,都是按官位站位,如今到了夜宴時分,卻是可以隨意落座的。沈信剛回定京城,並未有特彆交好的同僚,便隨意尋了個位置。隻是他如今是被文惠帝“請”回來的,周圍的同僚自然不敢怠慢於他,紛紛言辭恭敬。
馮安寧與沈妙咬耳朵:“嘁,這些牆頭草,當初沈將軍出城的時候怎麼不見相迎呢,現在來做什麼親密舉動,惺惺作態。”
沈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隻聽馮安寧又道:“看,你那堂姐也來了。”
沈妙一怔,抬眼望馮安寧指的地方看去,正好對上對方看來的目光。
時隔兩年,終於再次見到沈玥。
沈貴自從沈垣出事後,在朝中地位一落千丈,他本來就是靠著左右逢源往上爬的,沈垣被斬首後,朝臣都視他如瘟疫,躲還來不及,沈貴自己又沒什麼本事,混的一日比一日潦倒,這樣的場合,他倒是沒有機會來。來得是沈萬一家。
沈萬如今大約是仕途順遂,此刻正滿臉笑意的與人舉杯,他身邊坐著陳若秋,笑盈盈的與旁邊夫人說話,看上去如同兩年前一般滿足。不過……年華逝去,到底不如從前鮮活了。想來二房遲遲無子,沈老夫人也沒少給三房施壓,陳若秋頂著沈老夫人要給沈萬開枝散葉的壓力,過的也不甚輕鬆。
看著沈妙的是沈玥。沈玥和易佩蘭白薇江曉萱坐在一處,目光正緊緊盯著她,隔得老遠,沈妙都能嘗出沈玥眼中的怨恨。
沈玥穿著煙粉色的百褶如意裙,梳著花冠頭,她如今也是十八了,生的柔弱文秀,倒也姿色可人。不過沈妙目光在她腕間的鐲子上頓了一頓,又瞥了一眼她頭上的瑪瑙銀釵,唇角就勾了勾。
以沈玥這般愛出風頭,生怕錯過每一個昭顯自己機會的性子,用的還是兩年前的首飾,隻能說明,如今三房的銀錢也不甚寬鬆。想來也是了,沈老夫人花錢大手大腳,分家之後又沒有沈信在後頭予以支持,陳若秋這個家當得想必很艱難,加之沈萬仕途上還要打點,給沈玥能支配的銀子,怕是少了很多。
再如何清高的書香門第,一樣也要過日子,少了銀子,又如何硬氣的起來。其實以沈玥的姿色,嫁個門當戶對的官家少爺也是不難,這樣一來,多多少少也能幫襯沈萬一把,可是沈玥一直留到如今都不說親,沈妙上輩子一直不明白,還傻乎乎的想給她找些青年才俊,卻是後來才看清,沈玥的心大,普通的青年才俊又哪裡入得了她的眼?
沈玥直勾勾的盯著沈妙,心中湧起的都是無邊的妒恨。她瞧得清清楚楚,沈妙身上的衣裳料子,那是宮裡才有的。之前沈萬辦好了差,僥幸得了一匹,本來她想留著做衣裳,誰知道卻被沈萬送給了自己的上司。兩年以來,沈萬的官越做越大,沈玥的銀子卻不如以往輕鬆。沈玥將這一切都歸於沈信分家分走了大部分銀錢,才讓她如今過的這般拮據。本以為沈妙滾去了小春城那樣的荒涼之地,此生都沒機會再回來了。誰知道沈妙不僅回來了,還如此光鮮的回來了,那些公子哥兒都頻頻往沈妙這頭瞧,沈玥心中不甘和妒忌交雜,隻恨不得沈妙死了才好。
任她目光如刀,沈妙卻是淡淡一笑,又側頭與羅潭和馮安寧說著什麼,卻是不去看沈玥了。
正在這時,帝後開始入席。原先的騷動聲漸漸低了下去,文惠帝笑著吩咐諸位大可與山河同樂,儘興就好。
緊接著,貴賓座上,秦太子皇甫灝和明安公主也入座。明安公主直接無視了宮規禮法,做的十足驕縱,連禮都不與文惠帝行,文惠帝的笑容就有些僵硬,倒是皇甫灝,做的十足恭敬的模樣。
羅潭左顧右盼,馮安寧見狀,就問:“你看什麼呢?”
“我看那大涼睿王怎麼還不來。”羅潭道:“不是說大涼朝皇室的人皆是美貌無比,連永樂帝亦是出塵的美男子,睿王既然是永樂帝的胞弟,自然也是風采無限,我也想瞧瞧這驚天的美貌。”
馮安寧聞言,撇了撇嘴:“得了吧,那睿王來到大涼朝後,除了陛下外,還從沒在外人麵前出現過呢。再說了,便是今日他出現了,你也見不著他驚天的美貌。”
“為什麼?”羅潭不解:“他生的很醜麼?”
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頭太監一聲長長的尖喝:“大涼——睿王殿下到——”
眾人的目光倏爾朝門口看去。
便見自外頭走來一道修長身影,跟著的侍衛在後,那人走在最前麵。身形極高極挺拔,穿著繡金線的紫長袍,隨著他行走間,紫金袍流動隱有華麗迤邐,腰間係著犀角帶,綴著白玉佩,鹿皮靴。便是極簡單的衣飾,竟也將滿朝文武比了下去,然而最吸引人的並非這些。
他的臉上戴著半塊銀質的麵具。
麵具自額頭開始,在鼻尖處停止,卻因為貼合五官,顯出極為流暢的線條。便可見鼻梁高挺,一雙眼睛形狀若畫軸中物,便是隨意一掃,千萬風流,而露出的下巴優美,唇薄而紅潤,便是緊緊閉著,仿佛也是無聲邀請。
眾人皆是靜默。
這年輕的男人分明是戴著麵具,讓人看不清外貌,竟也有種勾魂攝魄的能力。眾人都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張臉,銀質的麵具泛著冰冷的光,讓人覺出些冷冽的寒意,然而那雙眼睛黑而亮,似是噙著玩味笑意,幾分輕佻幾分漠然,讓人分不清楚是溫暖還是寒冰。
是一個人足以吸引人所有人目光的,烈日一般亮眼的青年。
他在貴賓座上坐下,一舉一動優雅矜貴,對比之下,方才禮儀還好的皇甫灝竟如同粗人一般無禮。而皇甫灝身邊的明安公主,早已看的有些癡了。
文惠帝哈哈大笑,看向睿王道:“睿王不是今日身子不適,怎麼又來了朝貢宴,叫朕這些大臣們好不驚訝。”
睿王衝文惠帝點了點頭,姿態幾分隨意幾分懶散,道:“忽而又有了興致,就來了。”
他的聲音十分好聽,低沉帶著幾分磁性,聽得在座女兒都微微紅臉。可是這話卻是十足無禮放肆,明齊的朝貢宴是大事,在睿王的嘴裡卻仿佛和普通人家的宴會一般,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實在是有些目中無人了。
明齊的臣子們皆是敢怒不敢言,文惠帝都不敢說什麼,他們又有什麼辦法。這位大涼的睿王辦事和永樂帝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作風,放肆的緊,卻又有一種迫人的壓力。
文惠帝果真沒有再追究這其中的事情,讓眾臣繼續吃吃喝喝,顯然是打算就此揭過這事。
羅潭一邊吃著宴席上的糕點一邊與沈妙悄聲說話:“這位睿王殿下可真是膽大,竟然敢這般與皇上說話,就不怕皇上治他的罪麼?”
“治什麼罪,”馮安寧聞言,撇了撇嘴道:“人家是大涼朝的睿王呢。大涼朝的人,隻能是明齊的客人,客人做什麼都是對的。”馮安寧雖然說話的聲音很低,卻也是說的含糊,不敢說的太明白,畢竟是在宮中。若是被有心之人聽了去,誰知道會是什麼後果。
“這位睿王從前不曾聽過。”羅潭托著腮道:“看起來是位美男子,真想瞧瞧麵具下是什麼模樣。”羅潭最喜歡的便是模樣生的俊的男子,瞧見這位睿王,眼珠子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
“說不定麵具下是個醜八怪。”馮安寧潑她冷水:“不然為何要戴麵具?”
“我打賭他是個世間少有的美男子。”羅潭推了推沈妙:“不然小表妹你說,你覺得這位睿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妙頭也不抬:“不知道。”
“說說嘛,”羅潭不依不饒:“你猜,這位戴著麵具的睿王殿下,和曾經豔絕定京的謝家小侯爺,哪個更美?”
沈妙沒料到羅潭竟然會以“豔絕定京”來形容謝景行,本在喝茶,一口茶都嗆在喉嚨,猛地咳了兩聲,嚇得羅潭和馮安寧連忙捂住她的嘴,免得失禮。
然而動作究竟大了點,離得近的一些人紛紛看過來。沈妙掩飾的擦了擦嘴角,一轉眼卻瞧見一雙眼睛。
貴賓座上的那位帶著麵具的男人,微微側頭,不知是真的還是錯覺,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移了開去。
眼神倒是玩味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