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一家自從回到京城,新買的宅子裡,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拜訪。羅雪雁坐在堂屋裡,正與一名年輕女子說話。
沈妙到的時候,羅雪雁正在與那女子喝茶,也不知說到了什麼,羅雪雁竟也是十分高興地模樣,兩人相談甚歡,連沈妙來了也不曾發現。
倒是坐在一頭撿著點心吃的羅潭瞧見沈妙,熱情的招呼她:“小表妹,今兒個新出的點心,加了牛乳的,你要不要也嘗嘗?”
沈妙笑著搖頭,走到羅雪雁身邊,目光落在那年輕女子身上,問道:“娘,這位是……”
那年輕女子忙站起身來,她穿著一身豆青色的衣裳,通身上下倒是沒有多餘的首飾,隻在挽起的發髻上鬆鬆插了一支木釵,腕間一個素銀的鐲子。這可以算是有幾分寒酸的打扮了,可是這女子眉目間有種淡淡的書卷氣息,雖然容貌隻能算的上秀麗,卻有種讓人不會輕視的雅意,令人賞心悅目。
“這是你祖父恩人的女兒,喚常在青,嬌嬌大約是沒見過的。”羅雪雁笑著道:“青妹妹,這便是我們府上的姑娘,嬌嬌。”
沈妙微微一笑,對她頷首:“青姨。”
羅雪雁又將常在青拉著坐了下來,又讓沈妙依偎著自己坐下,笑言:“說什麼青姨,青妹妹生的這般年輕,叫青姨可算是叫老了,若青妹妹不說自己年紀,我便當大不了嬌嬌多少,便是這樣出去,嬌嬌喚你一聲姐姐都是無人說什麼不對的。”
“夫人莫要取笑我了。”常在青含笑道。
羅潭笑眯眯的瞧著沈妙:“小表妹,青姨來了定京城,日後可以常常來府上做客,聽聞也是個愛下棋看書的,我不懂那些,不過你日後倒是有了玩伴了。”
沈妙笑了笑。羅潭自來便是個直腸子,或許羅家的人都是這般赤誠,如羅雪雁和羅潭,都是待人熱情的。沈妙抬眸看向對麵的常在青,雖然如此,要討好羅雪雁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因為羅家人皆是武將,武將和文臣自來便是對不上眼的,羅雪雁和羅潭越是豪爽,對於那些舞文弄墨之人便本能的沒有耐心。可是這才不過半天功夫,羅雪雁便和常在青以姐妹相稱,竟也是十分喜愛常在青的模樣,沈妙的目光就有些冷了下來。
見沈妙不說話,羅雪雁拉起沈妙的手道:“嬌嬌的手怎麼這般冷,最近外頭天寒,莫要著了涼才好。”
驚蟄和穀雨在後麵有些不自在的低下頭,沈妙回府換了衣裳,才喝完薑湯,聽聞來了位客人便匆匆忙忙趕來,都不曾好好休息。羅雪雁不曉得今日沈妙在明安公主那裡出了事,兩人都是有些心虛。
“近幾天入冬,自然是冷得很。我的家鄉有一種藥囊,裝著些驅寒的香料,晚上休憩的時候掛在床頭,第二日起來也是暖融融的。五小姐若是不嫌棄,我做幾個送過來就是。”常在青笑著開口。
“青妹妹連這都會做?”羅雪雁笑了:“都說柳州的女兒心靈手巧,我原先不曾見過,如今看見青妹妹就曉得了。哪像咱們府裡這些姑娘……”她瞧了一眼羅潭和沈妙,佯作無奈的歎了口氣:“彆說是藥囊了,繡塊帕子也是不會的。”
沈妙自來不喜歡做針線,隻覺得這是浪費時日的東西,羅潭就更不必說的,分明就是男兒性子。羅潭撇撇嘴:“小姑,莫說我和小表妹了,您不也一樣麼?”
羅雪雁語塞,嗔怪的瞪了一眼羅潭。
“青姨是柳州人麼?”沈妙側頭瞧著她,微笑著問:“柳州離定京可不近,這次來定京,可是為了何事?”
常在青的麵上立即便顯出幾分尷尬的神情,羅雪雁忙將話頭岔開,道:“也沒什麼事,便是來定京城玩上幾日。”
沈妙笑道:“那青姨如今是歇在何處?”
常在青笑道:“現在是歇在沈府的。”
沈妙淡淡道:“哦,原是歇在祖母那裡的。”她道:“既然青姨的爹是祖父的恩人,想來祖母也會十分照顧青姨,這便令人放心了。”
羅雪雁雖然覺得以沈老夫人的脾性,未必就會對常在青有多體貼,不過沈妙這番話說出來,還是讓羅雪雁心中熨帖了幾分。她道:“這也是。”
常在青的笑容微微一僵。卻又聽沈妙道:“青姨原是住在柳州的,我聞柳州也十分好玩,可惜未曾去過。不過之前在廣文堂的時候,有位同窗的家鄉便是柳州,說不定你們還認識。”
“常家是小門小戶,”常在青低下頭,道:“怕是五小姐的那位同窗不曉得常家。”
“常家再小門小戶,有了青姨你這般出挑的人兒,也不會默默無聞的。”沈妙笑的隨意,道:“不過青姨這般前來定京,青姨的夫君沒有跟來麼?”
常在青的臉色便更加尷尬了,羅雪雁笑道:“嬌嬌,你可彆亂說,青妹妹如今還待字閨中呢。”
沈妙一愣,瞧了一眼常在青,問:“不知青姨今年芳齡幾何?”
問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的年紀,尤其是常在青本來年紀就不小了,這話便顯得有些唐突。便是羅潭這樣粗腦子的人都停下吃糕點的動作,有些奇怪的瞧著沈妙。沈妙平日裡最是懂規矩,禮儀也多妥當,今日怎麼會說這種有些失禮的話?
常在青卻是從從容容的開口,沒有一絲尷尬的爽朗:“今年二十有六了。”
沈妙適時的瞪大眼睛,似乎是為了掩飾,很快便又笑道:“青姨不說這話,我以為隻有十八九歲。真是令人豔羨。”她雖這麼說,打量常在青的目光卻是有些意味深長,讓人覺得似乎是沒什麼惡意,但又並不怎麼令人開懷。
常在青微笑著不開口了,羅雪雁笑道:“青妹妹這樣好的人,難不成還怕找不到好夫婿。柳州男兒我是不知道,不過定京優秀男兒卻是數不勝數,若是青妹妹在這裡呆的久些,說不準就遇著了真心人。”
常在青又連忙笑著擺了擺手,叫羅雪雁莫要打趣她。又說了一陣子話,眼看著天色漸漸晚了下來,沈信和沈丘並羅淩也該從兵部回來了,常在青起身告辭。羅雪雁挽留道:“老爺和丘哥兒淩哥兒快回來了,不如一起用過飯再走,老爺若是瞧見你,鐵定是很高興地。”
“不必了。”常在青微笑:“等會子天黑了便不好走路了。夫人的一番好意在青心領,日後再來拜訪,今日便算了吧。已經有些太晚了。”
羅雪雁看了一眼外頭,的確是夜幕將臨,便拉著她的手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好留你,免得天黑了路上滑,隻是我今日見你覺得一見如故,分外歡喜,改日你一定要再來,同你說話倒是有趣得緊,許久未曾遇見這般投緣的人了。”
常在青笑道:“夫人盛情不敢推辭,也隻好恭敬不如從命。”
羅雪雁吩咐人去給常在青準備馬車,沈妙和羅潭跟在後麵。羅潭感歎道:“這青姨雖是柳州小戶出來的人家,這禮儀卻是比宮裡的還要周全。為人又溫柔善良,真沒想到這麼大年紀還未出嫁,也不知是誰最後能有幸娶到她。”
沈妙瞧著常在青的背影不言,羅潭見狀,忽而在沈妙耳邊低聲道:“小表妹,你是不是不喜歡這位青姨?”
沈妙有些意外,倒沒料到羅潭這樣的粗腦子都能看出她的喜好,便揚眉道:“她與我無冤無仇,我為何不喜歡她?”
“嘿,彆人瞧不出來,我可清楚得很。”羅潭得意道:“你這人,表麵上瞧著對誰都好,可是都是淡淡的。可是今日你對青姨可是問了許多事情,況且還有失禮的地方。你哪會犯這種錯,分明就是故意的嘛。而且你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和你看彆人的眼神不一樣。”
沈妙失笑:“你未免想的也太多。”
“我可沒有亂想,你分明就是這樣的嘛。”羅潭又道:“不過這位青姨雖然好,一來就讓小姑喜歡,為人爽朗又赤誠,可是……總覺得有些不對。”
“哪裡不對?”沈妙問。
“你想啊,那青姨的父親是沈老將軍的部下也是恩人,定是一員虎將。虎父無犬女,便是你整日裡看著溫溫和和的,可是骨子裡卻和姑父一樣,悍勇的很,對著突厥亦是不懼。可是這位青姨,性子卻太過溫和了,雖然也爽朗不忸怩,可是為何一點兒將門的氣息都沒有?”
沈妙唇邊冷笑,沒有一點兒將門氣息,錯了,常在青比誰都要像將門出身的小姐,兵法研究的爐火純青,不動聲色的步步為營。看不出常在青的戾氣,不過是因為她演戲演的精絕而已。
沈妙瞧著羅潭,也沒糾正羅潭對她“悍勇”的這個評價,隻是道:“誰說將門就一定要悍勇,這位青姨既是在柳州長大,指不定常夫人亦是出自書香世家,青姨不過是隨了她娘的性子。”
羅潭撇了撇嘴:“也許吧,其實我倒挺喜歡她的。隻是若是你不喜歡她,我就也不喜歡她了,我與你是一處的。”
沈妙道:“那就多謝你了。”
“不過你為什麼不喜歡她啊?”羅潭好奇的問:“嫉妒她懂得比你多麼?”
沈妙掃了一眼正被羅雪雁送上馬車的常在青,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哪裡的事,這樣聰慧的人,我高興還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