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謝長武說話,明安公主心中稍稍安慰,她雖然也怕,可到底仗著一國公主身份旁人不敢拿她如何。就道:“不錯,本宮這樣的身份,不是你們這些人能碰的起的。今日你們要是敢動本宮,來日秦國皇室定會將你們挫骨揚灰!”
“是嗎?”黑衣人群中,忽然突兀響起了一個男聲。
那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沙啞,卻仿佛冬日裡溫好的美酒般甘醇,讓人覺得極為動聽悅耳。明安公主和謝長武看去,便見黑衣人中,有一個人往前走了出來。
因著都是黑衣人,方才他們也未曾看清楚。眼下倒覺得這黑衣人和旁人有些不一樣,在微弱的火折子映照下,此人的身量明顯更高更挺拔一些,便是和這些黑衣人一樣的裝束,亦是掩飾不了骨子裡的貴氣逼人,仿佛一眼就能同彆人辨彆出來似的。
“你是誰?”明安公主怒道:“你難道不知道本宮是誰嗎?本宮乃大秦的公主,本宮一聲令下,就能讓你們這群人全都掉了腦袋!”
聞言,那黑衣人頓了頓,卻是輕輕笑起來。即便是蒙著布巾看不到對方的臉,分明他的笑聲也是愉悅的,可謝長武和明安公主卻似乎能隔著這布巾瞧見對方麵上的嘲諷。
明安公主麵色漲得通紅,她還從未被人這般不放在眼裡過。可是心底又有一些疑惑,總覺得這人的聲音似曾相識,似乎在哪裡聽過一般,怎麼也想不起來。她問:“你笑什麼?”
“笑你不自量力。”
“你!”明安公主大怒。
“區區秦國公主,算得了什麼?”那人聲音好聽,話說的卻惡劣:“死了,照樣白骨一堆。”
“大膽!”明安公主喝道。
“本王就是大膽,你又如何?”那人不緊不慢道。
本王?明安公主一愣,電光石火間突然想到了另一人,那人亦是如此讓人著迷的聲音,她抬眼看去,蒙著麵巾看不到人臉,露在外頭的一雙眼睛卻是如桃花釀一般醉人,仿佛眼中都是含情的笑意,可認真去看,又儘是冷漠。
“你是……睿王殿下!”明安公主失聲叫道。
睿王殿下?謝長武猛地朝黑衣人看去,他也覺得這黑衣人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仿佛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可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大涼的睿王殿下。
黑衣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看在二人眼中便是默認的意思。謝長武猶豫了一下,問:“睿王殿下來這裡,所為何事?”
便是謝長武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為什麼睿王會出現在這裡,要知道睿王和他可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和明安公主似乎也沒什麼往來,那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想乾什麼?
明安公主自從認出了麵前人是睿王之後,方才的恐懼倒是儘數消散,轉眼儘是柔情,輕聲道:“睿王殿下深夜來此,所為何事呢?”
謝長武覺得明安公主是真的蠢,對方既然都殺了他們二人帶來的護衛,顯然便不是過來敘舊的。況且這個睿王給人的感覺極為危險,謝長武心中有些發顫。
睿王沒有理會明安公主,反是看向謝長武,道:“你似乎有話要問本王?”
謝長武勉強笑道:“敢問殿下,可曾見過我三弟?”
那封信是謝長朝的字跡,來人卻是睿王,莫非謝長朝落入了睿王手中?謝長朝和睿王又有什麼過節?
黑衣人一笑:“見過。”
謝長武瞪大眼睛:“他……”
“被我殺了。”
此話一出,明安公主和謝長武齊齊一愣,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頓了許久,謝長武才問:“睿王殿下為何要殺我三弟?”
“他惹了不該惹的人。”
惹了不該惹的人?謝長武心中狐疑,誰,莫非是沈妙嗎?謝長朝如今得罪的人便隻有沈妙了。可睿王又為何要替沈妙出頭,睿王和沈家私下裡有什麼交情?謝長武覺得自己仿佛窺見了一個驚天秘密的冰山一角,卻因為看不到全貌而將自己的腦子攪得亂成一團。
“睿王殿下前來,不知所為何事?”明安公主被對方殺了謝長朝一事激的終於清醒過來,似乎終於覺察到這夜色籠罩下的危險,她試探的開口,心卻開始劇烈的跳動起來。
那人的聲音柔和如風,卻又像是萬禮湖上自長空落下的冰雪,看著美麗,卻令人發寒。他道:“這樣好的美景,做埋骨之地不是很好?”
謝長武道:“你為何要這麼做?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不能放過我們?”明知道對方動了殺心,自己卻沒有退路,謝長武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大呼出聲。
“無冤無仇?”對方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道:“你未免太過健忘了。”
“謝長武,這麼多年,你和你愚蠢的弟弟一樣不知長進。”他道。
謝長武覺得這話有些熟悉,緊接著,他就看到那黑衣人慢慢的扯下臉上蒙著的麵巾來。
即使是極其微弱的火折子光芒,都不能將這人的光彩掩蓋。長眉入鬢,鼻若懸膽,薄唇如往常一般帶著嘲諷的笑意,一雙桃花眼卻好似隔了漫長的時光看過來,分明是極溫和的笑意,卻帶著淡淡的輕蔑。
那是謝長武終其一生的噩夢。
“謝景行!”
明安公主正沉迷於這男子勾魂奪魄的容色之中,想著睿王麵具下的臉果真如傳言一般驚人,卻被謝長朝這一聲打斷了思索。
謝景行?那不是臨安侯府,兩年前戰死沙場,令人扼腕歎息的謝家嫡子嗎?
“難為你還記得我。”謝景行微微一笑,那原本俊美的笑容看在謝長朝的眼中卻分外可怕。他轉身就要逃跑,那是從骨子裡帶出來的本能,就像獵物遇到危險後下意識的反應,腦中不會思考這可不可以。
他的身子被人按住了,嘴巴亦是被人堵住,全身上下都動彈不得。和他同樣遭遇的還有明安公主。
畫舫在萬禮湖的中央,深夜子時,街道上空無一人,便是遠處亮著燈火的酒樓,也被笙歌曼舞淹沒了這微妙的動靜,就像是投了一塊石子在潭水裡,連水花都激不起來一朵,便慢慢的沉沒下去。
謝長朝和明安公主被黑衣人們按著,眼睜睜的看著那為首之人轉身走出了畫舫。
即便是在冰麵上,他亦是走的風姿盎然,而他的聲音隔著萬禮湖上漫天的大雪,如冬日的寒冰一般叫人涼到心裡。
“遊戲結束了。”
沈妙自夢中驚醒。
不知為何,今夜睡得竟是有幾分煩躁,到了此刻,乾脆便是醒了過來。外頭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想來正是深夜好眠時。
她揉了揉額心,覺得腦袋有些生疼,卻是無論如何都再也睡不著了。屋中的爐火燒的很旺,她卻覺得胸中有些生悶,想了想,乾脆從一邊拿過外裳隨意披著,走到窗前將窗戶打開,想要散一散心中的悶氣。
窗戶被打開,窗前的大樹樹影婆娑,外頭還在下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來,有的吹到屋裡去,沈妙伸出一隻手,看那雪花在掌心漸漸融化。
不知為何,竟然生出了幾分孤獨。
在這樣的夜裡,無心睡眠,獨自一人披衣看雪,實在是有幾分造作。可是她的腦子裡卻又不由自主的想到前生的一些事情,譬如婉瑜,譬如傅明,便覺得藏匿在心裡刻意被掩蓋的舊時傷痕隱隱作痛起來。
一小朵花從天上墜落下來,恰好落在沈妙攤開的掌心裡。沈妙一愣,借著樹上掛著的風燈籠看的清楚,並非是什麼雪花,而是一朵嫣紅的海棠。
這季節,哪裡會有什麼海棠?這樹也不是長海棠的啊?
沈妙下意識的抬頭看去,便見那樹影綽綽中,正躺著一人,雙手支在腦後,如少年人一般愜意。見她看來,便微微低頭,自上而下俯視沈妙,眉目英俊,笑的玩世不恭,挑眉道:“發什麼呆?”
沈妙:“你在這裡做什麼?”
謝景行好端端的沒事跑彆人家院子樹上睡覺,大涼的睿王這愛好似乎也過於令人稱奇。
“睡不著。”那人歎了口氣,忽而從樹上掠下,落到沈妙麵前,隔著窗,一人在窗外,一人在窗裡。他朝沈妙掌心努了努嘴:“折了支花,過來送你,又怕你睡著了,所以在樹上等你醒來。”
胡言亂語,沈妙白了他一眼,卻見這人雖是笑意盈盈,今日卻看起來不似往日精神。
心裡一動,不知為何,沈妙便脫口而出:“進來吧,屋裡有剩的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