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事實上,沈丘的擔憂果真沒錯,這一晚,定王府上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這位尊貴的客人不是彆人,正是最近因為舍妹的慘死而暴怒無比,來自秦國的太子皇甫灝。
在金鑾殿上,傅修宜同皇甫灝輕飄飄的一句話,終於還是讓生性多疑的皇甫灝決定走這一趟。傅修宜在皇甫灝臨來之前,讓裴琅藏在隔壁房裡,通過開著的暗窗聽聞二人的談話。
皇甫灝將手裡的茶盞重重一放,倒也沒有和傅修宜磨蹭,開門見山道:“定王殿下之前所說覺得舍妹一事事有蹊蹺,可否說明一二?”
“太子何必心急。”傅修宜淡淡一笑:“明安公主遇害,我也深感遺憾。不過如今之計,卻不在於立刻抓住凶手。”
皇甫灝眉頭一皺,看向傅修宜冷笑道:“莫非定王也認為本宮應該息事寧人?不知道你們明齊是什麼規矩,不過在秦國,一國公主遇害是頭等大事,今日就算息事寧人,來日父皇知曉此事,也必然會同你們明齊的陛下討個公道。不過是一場朝貢宴,我秦國的公主卻命喪於此,定王覺得這像話麼?”
言語中竟然有隱隱威脅的意思。
傅修宜搖頭道:“既然太子如此著急,那我也不與太子打啞謎,一般說來,凶案發生,總會有原因。此事看著是謝家兄弟和明安公主一同遇害,可對方將屍體擺出姿態,意在侮辱,分明是故意要明安公主名聲掃地。也就是說,對方分明是衝著明安公主來的。”
皇甫灝冷笑:“我自然知道,敢做出這等事情來,膽子倒是不小。”
“太子不妨想想,在明齊以內,誰會與明安公主結下如此仇怨?”
皇甫灝一愣,隨即皺眉深思起來。明安公主性子驕狂,平日裡對待下人非打即罵,若說是對她有所怨言的人自然不少。可是自從進了明齊以來,因為自家父皇耳提麵命,來明齊不可與文惠帝鬨僵,便讓明安公主收斂著些。因此明安公主雖然行事放肆,可對明齊的官僚而言,卻也並未得罪什麼人。
除非……皇甫灝忽然想到了什麼,眼前一亮,隨即沉聲問道:“你說沈妙?”
傅修宜但笑不語。
“不可能!”皇甫灝道:“就算她與明安有過節,後來明安也捉弄過她,可是沈妙隻是一介女流,明安身邊尚且有侍衛,沈妙如何對付的了?”
傅修宜笑著搖了搖頭:“沈妙是不能,可你彆忘了,她是沈信的女兒,沈信對這個女兒如何?朝貢宴上,太子是親眼見過的。”
皇甫灝便想起朝貢宴那一日,明安公主與沈妙僵持的時候,身為父親的沈信從頭至尾都是站在沈妙一邊,甚至不惜罔顧文惠帝的臉色顯出強硬的姿態。如果說沈信為自己的女兒出頭,由沈信手下的人出手,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謝家庶子又是怎麼回事?”皇甫灝沉聲道:“沈信就算為沈妙出頭,卻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搭上謝家人。謝鼎尚且還在明齊為官,沈信不會自惹麻煩。”
傅修宜歎息道:“太子還不明白麼?那些日子,本來我讓謝家兄弟招待明安公主,明安公主與謝家兄弟在一處。太子與公主同為兄妹,想來也知道公主的脾性。沈妙和明安公主齟齬已生,如果明安公主想要對付沈妙,也是情有可原的。隻是公主畢竟是秦國人,沈妙又是官家小姐,動手多有不便,謝家兄弟倒是用的不錯。”
皇甫灝怔住,怒道:“你該不會說……”
“太子不必生氣。謝家兄弟我原本想著培養起來,日後也可打個下手,不過這二人大概並無飛黃騰達之命。後麵的事情你也就明白了,大概是謝家兄弟在出手的時候出了什麼差錯,所以最後喪命的反而是他們二人,還連累了公主。”
皇甫灝麵上雖然還是不信的神情,心中卻已經開始思索起來。先是沈妙被人無緣無故擄走,當時皇甫灝還曾懷疑過是明安公主所為,後來見明安公主並未出府,在明齊又沒什麼認識的人,便也沒有多想。再後來沈妙就莫名其妙被那個勞什子榮信公主送回了沈宅,接著明安公主和謝家兄弟就出事了。
傅修宜說的沒錯,明安公主是個十分記仇的性子,若是之前被沈妙害的丟了臉麵,確實不會這麼輕易就了結此事。那些日子的確謝家兄弟時常出現在府裡,如果是為了這個原因,倒也說的過去。可是沈妙真的有這麼大的能耐?皇甫灝內心裡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便是沈信疼愛沈妙,也有這樣的本事,可是公然和一國公主對上,並非明智之舉。尤其是沈信如今剛回京,很多事情尚且不穩……就算不為了自己著想,也要為了沈家彆的人著想,沈信有這麼蠢麼?為了女兒連理智都不要了?
後來傅修宜說了什麼,皇甫灝什麼也沒聽進去。他覺得傅修宜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倒是心中卻也猶豫不定。見皇甫灝心神不寧,傅修宜後麵便也沒再多說。等傅修宜走後,裴琅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殿下這是何意?”裴琅問道:“為何要將話頭引到沈家?”
傅修宜看了裴琅一眼,搖頭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以為,沈妙也許和大涼的睿王有些牽連。”
裴琅心中一跳,麵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道:“殿下可還是在為太子府上之事猶豫。睿王乃涼朝人,沈妙也是兩年前就離京,二人斷無認識的可能。若是在這短短幾月時日裡相識有所交情,未免也太過牽強。”
“我知道先生覺得此事不可思議,”傅修宜道:“不過我有直覺。沈妙和睿王之間有些蹊蹺。這些日子一連發生許多巧合的事。正因為若是沈妙和睿王是在這短短幾月時間才熟識的話,那就更值得推敲了。睿王心高氣傲,連父皇都不好接近,我也想知道沈妙有什麼本事。”
裴琅皺眉問:“那和今日與秦太子一事有何關聯?”
傅修宜一笑,看向裴琅:“先生以為,沈妙一人不可做出此事,沈信亦不是頭腦發熱的衝動人,單憑沈家,是不會做出這等貿然的殺人越貨之事吧。”
裴琅恍然:“莫非殿下以為……”
“不錯。”傅修宜道:“我懷疑此事是睿王所為。”
裴琅不說話了,見裴琅沉默,傅修宜反倒是主動提起來,他道:“睿王行事張狂,大涼又能人異士眾多。想來如果憑睿王的本事,殺個公主也不過是手到擒來之事。隻是如你我二人皆知,睿王和明安公主無冤無仇,和謝家更無瓜葛,平白無故的,不可能自找麻煩。可若是因為沈妙,一切就說得通了。”他淡淡一笑:“雖說這世上有衝冠一怒為紅顏之說,可我不這麼認為,睿王和沈妙之間,必然有什麼特彆的關係。”
“所以殿下讓秦太子出手,為的就是引蛇出洞?”裴琅問。
“不錯。”傅修宜笑道:“皇甫灝生性多疑,就算不相信我的話,也會心中多加懷疑,總有一日會出手試探。將矛頭全部對準沈家,睿王若是和沈妙真有牽連,必然會出手,介時便也知曉他們二人關係,再做其他籌謀。”
裴琅問:“那若是睿王並未出手,又當如何?”
“無妨,”傅修宜道:“若是睿王不曾出手,沈家這些日子已經過分太多,讓皇甫灝對付沈家,打壓沈家的實力,對我們而言也是一樁好事。”
“殿下已經決心打壓沈家了麼?”裴琅看向他。
“不能為我所用,自然不留後患。”傅修宜笑容溫和,語氣卻十分寒冷。他轉頭看向裴琅,道:“日後還要多情先生出謀劃策才是。”
裴琅連連稱道不敢。
待傅修宜離開,裴琅回到自己的屋裡時,看著麵前的燈火,不禁歎了口氣。
兩年前沈妙讓他潛伏到傅修宜身邊做為眼線存在,裴琅無可奈何便隻得去了。他本身也有一些本事傍身,僥幸得了傅修宜的青眼,如今傅修宜更將裴琅視作心腹第一人。便如今日與皇甫灝這般隱秘的探花,傅修宜也沒有一點欺瞞裴琅,反而極為信任他。
或許這真的是傅修宜對裴琅毫無防備,當然也許是傅修宜的馭下之術也說不定,尋常人見主子如此厚待自己,必然會生出更多的效忠之心,如果裴琅不是沈妙的人的話。
越是和傅修宜相處,裴琅就越是驚歎,傅修宜這人的確是胸有經緯,又有大丈夫之毒辣,笑裡藏刀或是甘做平庸,的確是有帝王應有的手段。裴琅甚至覺得,再等上幾年或是十幾年,天下江山終會落在傅修宜手中,傅修宜終會成為天下的主人。原因無他,明齊的皇子中,沒有人比傅修宜更適合這個位置。
可是沈妙偏偏要和傅修宜作對,裴琅不看好沈妙,也就是不看好自己。他不是沒自私的想過乾脆倒戈,可是沈妙卻牢牢把握著他的死穴流螢。於是這一點點不甘心和不情願,便也隻得隨風飄散了。他看了一眼窗外,傅修宜待他極好,單獨的房屋,更無眼線安插防備。裴琅自桌頭取過一張紙,研磨提筆,快速的書寫起來。
夜色如墨,睿王府中,謝景行正逗著腳下的白虎,白虎近來吃的多,被季羽書一天五頓的喂,身形開始迅速膨脹起來,像是個不折不扣的毛球。便是撒起歡兒來也不如往日靈動,總是有幾分蠢透了的模樣。謝景行這般挑剔的人,便是抱也懶得抱了,逗的時候也頗為敷衍。
外頭走來一名侍衛模樣的男子,比起鐵衣來年輕許多,他自懷中摸出一封書信,交到謝景行手中,道:“這是從定王府中流出的信,出自定王手下的幕僚裴琅,要送往沈宅沈五小姐手中。”
謝景行挑眉,自信封裡抽出信紙,迅速掃了一眼,待掃到最後一行字時,忽而挑唇,夜色裡,他眉目英俊如畫,紫金袍流光溢彩,好似錦衣夜行的畫中人。分明是漫不經心的笑,南旗卻微微打了個寒戰,敏感的察覺到主子又不快了。
那最後一行字是:務必遠離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