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仇的法子千千萬種,四哥先要哪種?”靜王問。
“自然是血仇。”周王放下酒杯,道:“那沈家小妞之前不也是一心想著老九,肯定是不願意嫁給太子的。既然如此,我們皇家也不做強人所難之事,不如幫她解脫。”
“想對沈妙下手可不容易。”靜王道:“上次沈妙被人劫走之後,沈信給她的侍衛多了一倍,戒備森嚴,怎麼動手?”
周王一笑:“外麵不行,可以在宮裡嘛。”他得意洋洋:“進了宮裡,管他什麼守衛,都要在外麵等候,進了宮就是我們的天下。我打聽過了,明日沈家小妞要一人進宮,等她進宮見了皇後之後,就是我們的機會,那時候動手,最簡單不過。”
靜王道:“宮中動手容易,查起來卻容易被人懷疑。”
“嘿嘿,所以這是一箭雙雕的事兒。”周王笑了:“你說,弄成是老六的手筆如何?”
靜王眼前一亮。
他們兄弟二人和離王一派鬥了這麼多年不分上下,要是這一次沈妙在宮裡出事,沈信疼愛沈妙,一定會將這筆賬算在太子身上,如果不是太子有意要娶沈妙,沈妙不會出事,太子和沈家就算是結仇了。而最後查出來是離王所為,離王也討不了好處。
不費一兵一卒就收拾了兩個勁敵,何樂不為?
靜王笑道:“四哥這個法子倒是不錯,不過還得細細布置一番,省的多出破綻。來人,請我的幕僚進來。”
無獨有偶,周王府在商量著明日刺殺沈妙一事的時候,離王府也在為此事而傷透了腦筋。
離王笑眯眯的看著麵前的兩位兄弟,道:“你們以為如何?”
襄王是個謹慎膽小的性子,看著離王笑盈盈的模樣,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離王自來就是笑麵虎,表麵上看著一團和氣,可是這麼多年下狠手的事兒沒少做。他道:“會不會太冒險了?”
成王聞言卻道:“這有什麼冒險的?總不能真的讓太子娶了沈家小姐,平白無故的得了沈家兵權。六哥和周王爭了這麼多年都沒爭出個所以然,那太子病歪歪的,也不怕有命拿沒命花。”
成王一向說話粗枝大葉不計後果,這番話說的也十足放肆,不過顯然十分合離王心意,他道:“八弟說的不錯。太子拿到沈家兵權,的確非我所願,這樁親事若是成了,不隻是我,兩位兄弟也會有所連累,那可不成。我提出刺殺沈家小姐,便是為了以絕後患,雖說沈家小姐很是無辜,可說到底也是被太子連累的。”
離王笑眯眯的說起刺殺一事,話中雖然很是同情沈妙無辜,語氣中卻沒有一絲憐憫。
“可是要如何將此事算到周王身上?”襄王小聲問。
“周王平日行事放肆,衝動之下做出此舉也合情合理,父皇本就對他頗有微詞,在想扶持太子的時候,因為周王而損失沈家兵權,父皇隻會重責於他。”離王沉吟道。
“一箭雙雕,是個好主意。”成王大大咧咧的開口:“我支持六哥!”
襄王沒有說話,可他即便說不說話也都無關緊要。他和成王都是追隨離王的,離王的決定,也代表著他們二人。若是成功,自然升天,若是失敗,一起倒黴。這是一開始就明白的“同甘共苦”。
心中微微歎了口氣,隻能盼望明日刺殺沈妙,能夠進行的順利一些了。
夜色如墨,冬日的風刮在臉上,皆是凜冽寒意,仿佛有人拿刀子在刮臉似的。白日裡打好的水在夜裡都結成冰,隨著木桶晾在屋外,第二日和地麵黏在一起,搬也搬不動。
客棧的樓上,窗前,紫衣青年負手而立,眉頭緊鎖,不知想什麼想的出神。從外頭驀地飛進來一隻雪白的鴿子,落在麵前的窗台之上,身上都結了一層細小的冰淩,這麼冷的天氣還在外頭飛,大約也是冷的出奇。
謝景行從鴿子的腿上取下一個銀色的小管,隨手將鴿子往身後一扔。屋裡燒著炭火,正是溫暖融融,鴿子身子一歪,飛到屋裡的書桌上,歪著頭去啄桌案上小碗裡放的玉米粒。
謝景行從銀色的小管中抽出一個小紙卷兒,展開看完。隨手扔進炭火爐中化為灰燼。鐵衣從門外走進來,走到謝景行身後,道:“主子,車馬已經備好,明日一早啟程回京。”
謝景行“嗯”了一聲。
鐵衣卻沒有退下,而是看著謝景行的背影,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說。
“有話就說。”謝景行頭也不回的道。
鐵衣一震,連忙道:“主子,定京那頭傳來消息,這幾日沈信正在為沈五小姐物色合適的青年才俊,似乎有意結親。”
謝景行沒回頭,鐵衣看著對方秀骨青鬆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隻覺得頭皮發麻。他也不知道這話當講不當講,心中叫苦不迭,定京那頭的季羽書和高陽在傳回來的信裡都沒提到此事,鐵衣這會兒提了,日後謝景行怪責他們二人,倒像是鐵衣在其中挑撥一樣。
但是不說吧,此事事關重大,要是回頭謝景行自個兒知道了此事,已經釀成大錯,他這個貼身暗衛也就可以不用當了,說不定命都沒了。
在義氣和性命之間,鐵衣十分果斷的選擇了後者。
他道:“蘇家蘇明楓,羅家羅淩,馮家長子馮子賢都登門沈宅。”
“馮子賢?”青年轉身,盯著鐵衣的眼睛,問:“馮子賢為何登門?”
鐵衣脊背發寒,硬著頭皮道:“因為沈信急著將沈五小姐嫁出去,因為宮中有消息傳出,太子有意要娶沈五小姐為側妃。沈家不希望沈五小姐嫁入東宮,想在聖旨下來之前把沈五小姐嫁出去。馮家小姐和沈五小姐是好友,特意尋兄長過來解困……”
“宮中什麼時候傳的消息?”謝景行緩緩問道,聲音卻似鍍了層冰。
鐵衣壓根兒不敢看謝景行的眼睛,頭都要低到地上去了,道:“五日前。”
“五日前的消息現在才到?”謝景行不怒反笑,漂亮的桃花眼似有怒氣劃過,他道:“本王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養了一群廢物。”
屋裡的空氣倏爾冷下來,似乎比外頭還要冷,即便有著暖融融的炭火,桌上的鴿子卻也是“咕”的輕輕叫了一聲,腦袋縮回羽毛中去。
鐵衣欲哭無淚,卻還得將沒說完的話說完,道:“宮中今日給沈家傳話,明日沈五小姐一人進宮,皇後有事相談。”
話音未落,就見那俊美絕倫的紫衣青年身形一閃,已經到了門口,隨手扯下掛著的狐皮大裘披上,冷聲道:“備馬。”
鐵衣一愣:“主子,不是明日一早……”
謝景行冷漠的掃了他一眼,鐵衣打了個冷戰,什麼都不敢說了。
這一夜,風雪交加,寒氣入骨,有人在溫暖的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安睡,有人在華麗府邸商量殺人越貨的陰謀勾當。有人理所當然的居於九重宮闕指點江山,也有人騎寶馬千裡之外披星戴月風雪迢迢。
有人歡喜,有人悲傷,有人焦慮不安,有人得意洋洋。明齊諾大的江山如畫,定京歌舞升平,臨到年關各處歡聲笑語,卻無人看得到平靜湖麵下的風起雲湧。
定王府上,某一間屋中,還有人自己與自己對弈。
男子一身青衫落落,桌上的棋局七零八落,白字黑子交錯一盤,極其複雜的模樣。每走一步,他都要思量許久,似乎是下到了瓶頸之處,手中的黑子卻怎麼也下不了手。
燈火微微晃動,幾乎將要熄滅,他起身續上燈油,屋中重歸光明。這男子眉目生的光風霽月,一派謙謙君子作風,似有傲骨青霜在心,然而眉目間落落寡歡,有著散不開的哀愁。
這人正是裴琅。
裴琅看著窗外風雪交加的夜色,沉沉歎了口氣。
傅修儀的這一步棋,的確是走得不錯。禍水東引,無論是成功或是失敗,都和傅修儀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而無論結果是什麼,是太子倒黴,是周王離王倒黴,還是沈家倒黴,對傅修儀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這樣的一處棋局,沈妙幾乎沒有彆的路可走。就算是有,那也是下下之策,這一句對弈,傅修儀穩賺不賠。
裴琅有些為沈妙擔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替沈妙擔心,如果沈妙死了,他就能名正言順的跟了傅修儀,傅修儀對他十分倚重,他若是沒有看錯,此人有帝王之才,日後自己也會雞犬升天,富貴榮華享之不儘,也可以更好的在暗中保護流螢。
可是,他還是不願意沈妙輸。
這些日子傅修儀懷疑府中有內奸,將定王府的守衛增加了一倍,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更彆說傳消息出去。他沒有辦法和沈妙以書信溝通,隻能在暗處焦急。
聽聞沈妙明日要獨自一人進宮一趟,恰好,他明日也要進宮,雖是傅修儀的幕僚,他也是個小官兒。
沈妙是沒有路了,窮途末路之下,會不會有彆的生機呢?
片刻後,裴琅看著自己麵前的棋局,已經是困局了,再下下去也沒有必要了。他一隻手抵著桌角,突然反手一番。
隻是輕輕一掀,滿盤棋子瞬間摔落,大大小小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地上一片狼藉。
原先的局勢,什麼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