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信公主的帖子給沈妙下的是第二日午後。羅雪雁還讓沈信準備了一大堆禮物讓沈妙帶到公主府去,因著榮信公主前前後後也幫了沈妙不少忙,羅雪雁想對榮信公主表示感謝。
沈丘為了防止路上出什麼意外,帶了許多侍衛,阿智和莫擎也跟了上去。儘管如此,一路上,沈妙的神情都稱不上多輕鬆。反是身邊的驚蟄和穀雨見狀,以為沈妙是擔心路上安全,還安慰了她許久。
馬車上,沈妙一直都在沉思到了公主府該如何應對榮信公主的話。榮信公主若是問起謝景行的事,應當如此打消對方的懷疑。可榮信公主是個很謹慎的人,而懷疑的心思一旦生起,要想消滅就十分困難。
沈妙覺得頭疼極了。
驚蟄笑道:“姑娘想什麼想的這般嚴肅,奴婢還是許久未曾見姑娘這般模樣。”
沈妙微微一怔,心中有些詫異。不錯,自重生以來,仗著知道前生的路,她走的格外順利。便是因為羅雪雁沈信沈丘的事情,處理的倒也不是特彆困難。至於其他人的,同自己有所利益的會上心,比如流螢和裴琅,可是旁人的事情與她何乾?她這會兒絞儘腦汁為謝景行想著借口,可謝景行和她究竟是什麼關係?犯得著這麼待他儘心儘力嗎?
沈妙對自己有些惱怒起來,而她也了解自己一向是個喜愛鑽牛角尖的性子。心中一個聲音說這都是謝景行自己弄出來的麻煩,應當讓謝景行自己解決。另一個聲音卻是不忍謝景行獨自去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情。
畢竟讓謝景行重新出現在榮信公主麵前,還多了一個大涼睿王的身份,無論是對榮信公主還是謝景行來說,都太過殘忍了。
不知不覺,就在沈妙還沒將對策思索出來的時候,馬車便已經到了公主府門口。公主府的下人們幾乎對沈妙都有印象,自然是恭敬的將她迎進去。沈妙讓莫擎幾個留在府門口外幫著將送給榮信公主的禮物搬到庫房。宮女帶著沈妙往裡頭走。
卻是直接帶著她走到了榮信公主的寢屋。
榮信公主雖然在朝中已經不怎麼常見身影,平日裡為人也十分低調。可是公主府到底是寬敞而堂皇的,隻是自從駙馬去世後,榮信公主寡居,對這些身外之物也不甚看重。於是寢屋裡也以簡單清淨為主,乍一進去,還有些冷冷清清之感。
榮信公主正在喝廚房送來的甜湯,見沈妙到了,吩咐下人給沈妙也盛了一碗。笑著道:“這是新來的廚子,很會做點心甜湯一類,也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慣,本宮吃著比宮裡的好,你也嘗嘗。”
沈妙謝過榮信公主,端起碗來小口小口的嘗。她其實對甜食不甚喜愛,隻是礙於榮欣公主的麵子,也不好拒絕。一邊吃卻是一邊端詳著榮信公主的臉色。
榮信公主比起那一日在宮中偶遇的時候氣色看著好多了,臉色紅潤了不少,心情似乎也不錯,麵上帶著笑容。沈妙道:“公主瞧著身子不錯了許多。”
“醫館那頭近來碰巧收到一味珍稀的藥材,廚房日日煎藥給本宮喝,本宮身子要不好都難。”榮信公主感歎道:“也真是運道,從前想要找這味藥材已經是十分不易,沒想到竟然在這時候撞上了。”語氣很有幾分驚喜。
沈妙順著榮信公主的話說,心中卻覺得有些古怪。榮信公主不是這麼瑣碎的人,便是聊些話兒,也都是有見地的趣事兒,這點子自己的事情不至於特意拿出來給她說。可說這話的意思,沈妙又領略不到。
她本來以為今日榮信公主是要問起謝景行的事,沒想到榮信公主半句也沒提,似乎也不打算提。反而又話鋒一轉,說起前些日子文惠帝壓下沈妙親事的話來。
“皇兄之前一直執拗著,似乎是很想要你當他的兒媳婦,雖然本宮也覺得不妥。可是那一日在你走後,本宮親自向皇兄求情,想著讓他打消這個主意,皇兄也未曾應允。後來還是托了睿王的福。”她看向沈妙,笑道:“想來沈將軍已經打聽過原因,也告訴了你吧。”
沈妙點了點頭,心中暗自警醒起來。
“雖說這話有些大逆不道了,本宮也不是希望大涼對明齊真有什麼野心。不過也得感謝睿王,若非他這麼一句話,皇兄也不會改變主意。你的親事隻怕不會如現在這樣被壓下來。”
沈妙沉默不語,這個時候多說多錯。卻沒想到榮信公主突然拉起她的手,笑盈盈道:“之前本宮瞧著你與大涼睿王關係匪淺,本宮到底比你年長許多,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多,看人也是一樣。睿王身份特殊,本宮想著你年紀小,難免上當受騙,倒沒想到他也是個講義氣的人,這一次開口恰好卡在這個關頭,本宮想,說是故意的話,就有些勉強了吧。”
榮信公主之前對睿王可不是這麼個態度,前後差距如此之大,沈妙越發謹慎,麵上卻絲毫不顯慌亂,隻是微笑著答道:“睿王是人中龍鳳,臣女是浮遊草芥,自是不能相提並論。臣女也沒有自大到以為睿王會為臣女說話的地步。”這便是婉言否認和睿王關係親密一事了。
“本宮知道你是害羞。”榮信公主今日卻尤其的執著古怪,她道:“本宮不會說出去的。”
沈妙還想說話,榮信公主卻又轉頭說起彆的事情了。
榮信公主今日尤其興致勃勃,拉著沈妙說動說西說了許久,就像方才說起睿王,沈妙還以為榮信公主會繼續追問下去,榮信公主卻又轉頭問起了近來羅雪雁可有給沈妙想看合適了的青年才俊。
從晌午東拉西扯聊到了夜色降臨,榮信公主都沒有一絲一毫想要結束今日的話頭,送沈妙回府的意思。沈妙也有些摸不清楚榮信公主的意思。
驚蟄和穀雨倒是想沈妙早些回去,省的路上天黑不好走,地上打滑馬車看不清楚。可是這裡是公主府,公主沒說話,沈妙沒說話,哪裡有她們兩個下人說話的地步。
等到最後一壺茶喝完,榮信公主站起身來,驚蟄穀雨心中微微鬆了口氣,想著榮信公主今日難得這般興致,好容易到了現在可以回沈宅了。誰知道榮信公主又親切的拉著沈妙的手,笑道:“陪我去院子裡轉轉吧。”
驚蟄和穀雨張大嘴巴,這裡是公主府,榮信公主在這裡生活了這麼多年,自己的院子日日都是自己逛,好端端的沈妙來做客,卻讓人去逛什麼院子。而且這黑燈瞎火的,外頭又冷得很,逛什麼院子,也不怕著涼。皇家的公主都是有這種怪癖麼?
沈妙卻是看明白了。榮信公主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邀請沈妙來公主府,也絕不是隻是要沈妙陪她說說話而已。榮信公主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可沈妙無法拒絕。
她道:“好啊。”
出乎驚蟄和穀雨的意料,榮信公主帶沈妙逛的“院子”,原來是一處偏院,夜色裡門口沒有打上燈籠,看不清楚牌匾上的是什麼字兒。
榮信公主一手拉著沈妙跨進屋裡,笑道:“這院子叫做‘行止院’。”
沈妙心中“咯噔”一下,就知道榮信公主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果然,榮信公主一進屋,就很是懷念的雙手撫過架子上的一些小玩意兒陳設,笑道:“這裡是景行住的地方。”
驚蟄和穀雨跟在身後,聞言都是有些詫異,謝家小侯爺住的地方?
“景行自小就沒了娘,玉清走了後,本宮憐惜他年紀小就生世坎坷,又惱恨臨安侯不安於室,惹得後院失火。玉清命苦,臨終了還要得個妒婦的稱號。隻是當時卻被方氏鑽了空子,倒不能堂而皇之的對付她,否則還會為玉清招來地下的罵名。本宮當時一時氣恨不過,二是怕方氏再使出什麼陰毒的手段,就將景行抱回公主府養著。”
“景行生來就很調皮,和本宮也很親近。本宮自己沒有兒子,想著若是一直將景行養在身邊也不錯,後來就在這裡為景行修了行止院。”
榮信公主說起這些事的時候,還很是喟歎。隨著她的描述,沈妙也似乎瞧見了尚在繈褓中的嬰孩嗷嗷待哺的模樣。沈妙幸運的是,她父母都健全,並且十分疼愛她,雖然因為沈家二房三房挑撥而生出疏離,可到底能補救。可謝景行自出生以來卻是沒有母親的。
或者說,他一出生,在明齊這個假的身份裡,扮演的也是一個可悲的,並不順利的角色。
“景行在本宮這裡被本宮養的很好,臨安侯來要了好幾回人,甚至從皇兄那頭入手,本宮也照樣不領情。可後來方氏也生了兩個兒子,本宮就將景行還回去了,”榮信公主轉身看著沈妙:“你可知道為什麼?”
沈妙思忖片刻,道:“因為謝小侯爺是臨安侯府的嫡子,臨安侯府本該由他繼承。若是小侯爺一直留在公主府,就會被方氏和謝家兩個庶子兄弟鑽了空子,指不定臨安侯的位置日後也會落於他們兄弟二人之手。”
榮信公主聞言笑道:“本宮早就知道你是個通透人,我在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斷然是不可能想到這裡的。”
沈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自然是的,年輕姑娘家,沒生過孩子,自然不會為孩子打算,哪裡看的長久。可是她是生過兩個孩子的女人,推己及人,若是換成是婉瑜和傅明,她也會讓婉瑜和傅明回去。本就是該自己孩子的東西,憑什麼被彆人白白占了便宜?
“雖然景行回去了,可是他和本宮的感情也很好。都說血濃於水,本宮生怕他和臨安侯好了,受了小人挑撥,反而會對本宮和玉清有所怨言。可是讓本宮意外又欣慰的是,他和臨安侯的感情卻一直不怎麼好。無論臨安侯如何討好他,他也不鹹不淡的過著。有時候本宮想著,他和臨安侯看著真不像是一對父子,又何來血濃於水的說法?”
沈妙的心重重的懸了起來,榮信公主這話裡的彆樣意味實在是太濃了。
榮信公主拿起架子上的一麵小鏡子,道:“其實不是和臨安侯看著不像是一對父子,和玉清也不怎麼像。臨安侯是個渾人,卻有些優柔寡斷,在有些事情上拎不清,否則也不會被方氏那樣的小賤人算計。玉清就是個傻的,一心撲在男人身上,最後暗自神傷連命都送了,平白的讓自己的孩子受苦。景行卻和他們二人的性子都不一樣。”
“景行瞧著頑劣不堪,做事卻極為果斷。曾經得了一把稱手的寶劍,被他的好友看重,好友未說,他卻看在眼裡,後來就說看中了友人的鏡子,將自己的寶劍做了交換。”
“本宮問他,明明不喜歡那麵鏡子,為什麼要說謊呢?他卻告訴本宮,因為他也並不喜歡那把寶劍。”
“他好像很小的時候就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不要的是什麼,不要的東西多看一眼也不會,要的東西一開始就牢牢抓在手中。他總是笑,又很招姑娘喜歡,卻沒有對任何姑娘有特彆的表示。他其實,比誰都冷漠。”
榮信公主盯著沈妙,有那麼一瞬間,沈妙覺得榮信公主和謝景行在某些方麵還是有些相似的,尤其是當他們目光銳利的盯著人的時候,似乎要將人的靈魂都看穿。那種逼人的壓迫感,從這個已經不再年輕的皇室公主身上重新展現出來。
她開口道:“本宮想著,臨安侯在他眼中,或許就是不需要的東西,所以從一開始,他也不曾對臨安侯有過什麼親情。本宮一直以為,本宮是他要牢牢抓住的人,可是現在看來,本宮錯了,本宮也是他不需要的人,對嗎?”
那一句“對嗎”,問的卻是沈妙。
驚蟄和穀雨已經被榮信公主的貼身女官楊姑姑拉了出去,屋裡沒有旁人。沈妙安靜的聽著,開口道:“小侯爺是將公主放在心上的。”
“沈妙,本宮知道你冰雪聰明,又善於揣度人心。所以也就不必哄本宮了。”榮信公主冷笑一聲:“如果真的將本宮放在心上,又怎麼會以假死的消息來欺騙本宮,又怎麼會看著本宮得知他的死訊整日無法安睡痛苦不安,明明一開始就打點好了一切卻要欺騙本宮的信任和真心,明明近在眼前卻不肯相認,用做拙劣的借口敷衍。沈妙,你告訴本宮,這是將本宮放在心上嗎?”
說到最後一句,語氣陡然間鋒利,幾乎帶了幾分憤怒的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