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安寧聽得怔住,從來沒人跟她說過這些。前段日子她看馮家人上上下下忙個不停,心中也覺得奇怪,可每次問起來,都被馮老爺打發了。這回自己的親事,馮安寧還真沒將此事聯係起來。
她問:“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馮家要倒黴了嗎?”不等馮子賢回答,她又道:“若是馮家真的有什麼危險,我身為馮家的女兒,又怎麼能置之度外冷眼旁觀,莫非父親以為將我嫁人,讓我避開這一切就是為了我好麼?既是自家人,同甘共苦總要做到吧!”
馮子賢歎了口氣,道:“妹妹,你的話我何嘗不知,隻是許多事情並非你想的那般簡單。你想要與馮家同甘共苦自然很好,可是爹娘怎麼舍得。你自小嬌生慣養,我們都不願你出什麼事。況且還有許多心懷鬼胎之人,若是拿你威脅馮家又該如何?”頓了頓,馮子賢才艱難道:“你留在馮家,不僅幫不上忙,反倒會讓爹娘分心,甚至會成為馮家的軟肋。若是嫁到曹家,不僅可以讓爹娘安心,曹家也許還能幫得上一些忙。”
馮安寧許久沒有說話。
“安寧……”馮子賢見她不語,有些擔心。
“大哥,我沒事。”她深深吸了口氣,笑著看向馮子賢:“你容我再想想吧。”
馮子賢見她不欲多說的模樣,知道一時之間馮安寧很難接受這麼個變故,當下也沒多言,自行離開了。
等馮子賢離開之後,馮安寧才茫然的看向銅鏡,雙手微微顫抖。
人有旦夕禍福,馮安寧也沒想到,似乎隻是短短的一夜間,她就能從人人稱羨的千金小姐變的如此危險。更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累贅。
年少的時候過的太過天真而肆意,卻不曉得上天是吝嗇的,可是可惡的。他給與你前半生的福氣,就要用不安定的未來來償還。
一邊是繼續使性子過自己的生活,一邊卻是家族。
馮安寧想,當年沈妙要護著沈家,處處被製掣,做事情都要思前想後的時候,也是這般糾結的麼?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花容月貌的驕縱千金,能承擔的起這麼巨大的責任麼?
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了啊。馮安寧想著,便是要驕縱,也要人寵著才行。不是人人都是馮家人,也不是她一輩子都能受馮家庇護。
反正……她喜歡的人,也並不喜歡她的。
馮安寧下定了決心。
馮安寧的轉變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她答應了馮老爺的暗示,也決定和那位曹公子試著見麵談笑,或許日後還會成為他的妻子。
馮家人都知道這是為什麼,可是他們也無可奈何。在僅有的幾條前路裡,似乎隻有這一條能讓馮安寧過的輕鬆些。若是可能,他們不願意馮安寧受一點子委屈,可到了必須受委屈的時候,他們又寧願她能少受些,再少受些。
馮安寧的轉變不僅僅隻是對曹家表哥的態度,還有她自己的性子。好像一夜之間變了個人似的,變得有些沉默,這在外人看來是懂事溫柔,在馮家人眼中卻很痛惜。可每當他們問起馮安寧,馮安寧卻隻是笑著敷衍幾句。
曹公子倒是對馮安寧十分滿意,畢竟馮安寧生的嬌美,如今轉了性情,更加柔順可人,他還是挺喜歡的。
轉眼幾乎就要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
馮家和曹家交換了二人的庚帖,馮安寧坐在屋裡,看著外頭的花花草草發愣。
卻聽聞自己的貼身丫鬟匆匆忙忙跑過來,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
“什麼事?”馮安寧問。
“表少爺在醉仙樓被人打了!”丫鬟道:“被將軍府的沈大公子打了!”
馮安寧本來並不在乎丫鬟說的這事兒,待聽到最後一句時卻忍不住吃了一驚,道:“你說……。被誰打了?”
“沈家大少爺,沈三小姐的大哥!”丫鬟急的眼淚都快下來了:“曹公子正在府裡鬨著,說要取消婚事呢。”
馮安寧到大廳的時候,就看到馮夫人和馮老爺正在一口一個“賢侄”的勸曹公子。曹公子卻是氣憤難平的模樣,見馮安寧出現,立刻衝了過來。
馮安寧這才看清曹公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似乎被揍得不輕。尤其是兩個烏黑的眼圈,看的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曹公子見狀,越發惱羞成怒,指著她的鼻子罵道:“既然早已與人暗度陳倉,和那沈丘有了首尾,又何必來與我做什麼親事?莫非是想嫁到我曹家來與我戴綠帽子不成?”
“住口!”馮老爺臉色一沉,這曹公子說話實在難聽。雖然想馮安寧嫁過去,可馮安寧是馮老爺自小寵大的,哪能被這麼糟踐?
馮安寧也是收了笑,道:“曹公子慎言,我以為曹公子這樣的門戶,斷然不會學人口舌搬弄是非,原來是我想岔了。”
她和沈妙混了許久,說的話裡都學會待人三分嘲諷。曹公子啞然一瞬,隨即卻又是冷笑起來,道:“你又何必做什麼清高姿態?若非你與他有首尾,他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替你出頭?”
替她出頭?
馮安寧眉頭一皺,馮子賢問:“阿諾,你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阿諾是馮府的小廝,因著曹公子如今暫住在馮府,對定京路途又不甚熟悉。馮子賢便將自己的小廝調了一個到曹公子身邊,這樣方便些。
阿諾站出來,戰戰兢兢的看了一眼曹公子,這才慢慢道來。
原來這曹公子,表麵上瞧著對馮安寧噓寒問暖,看著也是個恪守禮儀之人,私下裡卻並不如何正經。對於要娶馮安寧,隻是因為馮安寧家世和容貌都還算般配,可是那曹公子府裡雖然沒有姬妾,可沾手過的女人也絲毫不在少處。
他在醉仙樓裡喝酒的時候,定京裡結識的一眾狐朋狗友就問他:“曹少爺,聽聞那馮家千金可是個驕縱性子,你在這裡飲酒尋歡,日後是不是便要收斂一些了?”
“開什麼玩笑?”曹公子就回道:“男人在外應酬天經地義,況且如今我娶了她是高抬她,我曹家可不是什麼女人都能進去的。若非是看她性情溫順乖巧,那也輪不到她進我曹府的門。”
“溫順乖巧?不是說馮小姐驕傲跋扈,目中無人麼?”
曹公子得意一笑:“不過是以訛傳訛,想來她大約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故意討好於我。罷了,見她這般乖巧努力,若是日後不給我惹事,謹小慎微,我也會多憐愛她的。”到最後,便又是些汙穢的玩笑話,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曹公子自己說的快意,卻見一邊席中突然大踏步走來一人,他還未反應過來,便是結結實實挨了一拳,被人揍翻在地。那人三拳兩腳就揍得曹公子哭爹喊娘,罷了,才聽到那人說:“馮家挑女婿的眼光也忒差了!這麼個軟蛋,還想娶馮家小姐?”
周圍人都看的呆住,曹公子既丟了臉麵又挨了揍,氣憤不已,一問那人身份,卻是將軍府家的大少爺。沈丘他得罪不起,就過來發難馮家了。
馮老爺和馮夫人聞言氣的臉色鐵青,倒不是生氣沈丘,而是生氣曹公子的做派。原先以為是親戚,這人表現的又很是得體,若非今日出這麼一出,他們還不知道私下裡曹公子是這副嘴臉。既然瞧不上馮安寧,又何必過來提親,要是真等馮安寧進了曹府大門,豈不是跳入火坑。連自己妻子都不尊重的人,能指望他真心愛護馮安寧一輩子?
馮老爺大怒:“我看你果然該打,既然你這麼瞧不上馮家,馮家也擔不起你這樣的大人物,給我滾出去!”
曹公子一愣,不可置信道:“什麼?”
“沒聽見嗎?叫你滾出去。”馮安寧冷冷道。她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厭惡。多年以前,她就親眼見過這姓曹的狎玩侍女,早已對他不抱任何幻想。如果不是為了幫助馮家,她也不願意委曲求全,既然已經撕破臉,那就沒什麼好說了的。
她的心裡,竟然有幾分慶幸。
曹公子還要說什麼,卻已經被臉色鐵青的馮子賢叫人趕了出去。
馮夫人見著馮安寧,心中酸澀不已,險些讓自己的女兒掉入火坑。還是馮安寧反過來安慰她才成事。
可是馮安寧的這門親事,終究是毀了。
不用去應付惡心的表哥,馮安寧的日子反倒過的輕鬆了許多。雖然馮家如今仍然是岌岌可危,可是她也不再如從前一般鑽牛角尖。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可是她卻沒想到自己會在出門的路上遇著沈丘。
她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如何說話,再見麵時,尷尬、唐突、不知所措,再也沒有平日裡的爽快利落。
沈丘卻是先她一步走過來。
馮安寧見他走進,他越發高大威武,英俊倜儻,和那些軟綿綿的公子哥兒相比,倒像是渾身上下用鐵鑄成一般。
她心中一瞬間慌亂,脫口而出的竟然是:“你為什麼要打曹公子?”
沈丘眉頭一皺,道:“那種人,打了他又如何?”
“你不該打他的。”馮安寧搖頭:“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是他因此而心生怨恨,難免調轉頭背後動手腳。這個時候撕破臉……”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說,隻是慌亂之下,隨便找話來說了。
沈丘盯著她:“如果我不打他,你就要嫁給這樣的人?”
馮安寧一怔,隨即輕聲道:“也許吧,這也沒什麼不好?”
“這沒什麼不好?”沈丘語氣中倏爾有了一絲怒氣,他道:“那種軟蛋,在外花天酒地,還背後議論未婚妻,你願意嫁?”
馮安寧抬起頭,看著他:“這和沈副將有什麼關係呢?”
她有一點期待的。
“嬌嬌臨走之前交代我看好你,若知道你嫁了這麼個玩意兒,一定會生氣。”沈丘道:“自然與我相關。”
馮安寧黯然,道:“多謝沈副將關心了,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在定京裡,這個關頭敢娶我的人家本就鳳毛麟角,我沒有過多的選擇,不過還是多謝你的好意。”
沈丘怔住。
馮安寧說完這句話,就對著他輕輕一福,轉身要走了。
她從來都是筆直筆直的,驕傲的像是不諳世事的烈馬駒,如今看背影,卻是很消瘦。
沈丘無端的就覺得心裡發賭。隻覺得那個原先有些驕縱的,看著他卻會害怕的小姑娘,不知什麼時候也就長大了,可是長大了,卻無端的多了些難過,讓人覺得不忍。
行動快於理智,他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攥住馮安寧的胳膊,將她扯住。
馮安寧回頭,詫異的看著他。
沈丘瞧著她的眼睛,一瞬間,他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在很久很久以後,他想起來都會情不自禁笑起來的決定,也是慶幸一生的決定。
他說:“胡說,怎麼就沒有選擇了。你看我如何?”
馮安寧眼睛驀地瞪大。
“你看我,比姓曹的可更好?”他再一次重複道。
武將重情,不比的文人彎彎繞繞,直接而熱烈,赤誠而真摯。
馮安寧的臉上頓時飛上兩朵紅霞。
她說:“如果我說好的話,這算不算就私相授受了?”
這回輪到沈丘愣住。
卻見那姑娘笑靨如花,仰著臉看著他,一字一頓道:“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