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清抬眸看了看對麵的莊溪。
莊溪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一副正常吃飯的樣子,仿佛剛才撞開彆的畸變者,主動坐過來的不是他自己。
蘇白清還以為,莊溪是來奚落他的。
因為人魚的存在, 蘇白清理解莊溪不敢報複他, 但他如今淪落到與莊溪同樣的境地, 莊溪來落井下石嘲諷兩句, 還是可以的。
也順理成章。
然而, 莊溪一言不發。
被莊溪撞開的那名畸變者怒氣衝衝要過來,結果被警衛攔住。
蘇白清張口打開話題,試探莊溪的來意:“隔離區的飯菜很差。”
他想看,莊溪會不會嘲諷他挑剔,連這點苦都吃不了。
“給畸變者的食物, 當然遠不如你以前享用的, 如果你不想之後餓得難受, 最好捏著鼻子咽下去。”莊溪說, “或者,你可以問一問隔離區的負責人,願不願意給你開小灶, 負責人帶你進來的時候, 我看他對你態度很恭敬。”
果然,莊溪說話很不客氣。
一名警衛忽然接到聯絡, 拿著呼叫機走過來。
“蘇醫師。”警衛說,“繁醫師想探望你,他遞交的申請已經通過,人正在探視區域內,問蘇醫師願不願意見他。”
話音未落, 另一個警衛的呼叫機也響起。
“年夕哲同樣申請探望蘇醫師。”
繁盛景來探視,蘇白清不覺得意外。
人魚身份剛曝光的那段時間門,繁盛景就執意保護他,何況現在,蘇白清現在是舍命救了人魚的功臣。
至於年夕哲,蘇白清倒是有一點意外。
年夕哲待在伊甸的這段時間門,他們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
森鬱在噴泉廣場淨化城市的那天,他都沒和年夕哲說過一句話。
蘇白清起身:“我去見一見。”
轉身離開的時候,他聽見莊溪輕聲說了一句:“真受歡迎。”
*
蘇白清來到探視區域,繁盛景與年夕哲正在這裡相顧無言。
兩個人的外形都分外出挑,隻不過在張揚豔麗的繁盛景身邊,年夕哲的五官與氣質相比之下還是有點平淡,被蓋了過去。
看見蘇白清,外形出眾的師生兩人同時眼睛一亮,立刻上前。
繁盛景快了一步,握住蘇白清的手臂:“有沒有畸變者欺負你?”
“沒有。”
蘇白清想收回手臂,以免身上的汙染侵蝕繁盛景,但繁盛景的手愈發用力,抓著他不放,繁盛景檢查了蘇白清全身上下,確認蘇白清真的沒事,才稍微冷靜下來。
“有事千萬不要瞞著我。”繁盛景語氣心疼,還有些對人魚的遷怒,“森鬱居然把你送進隔離區。”
蘇白清幫森鬱解釋:“是我堅持要進來。”
他不再在繁盛景麵前抹黑自己,那樣已經沒有意義。
也不知道為什麼,人魚剛暴露身份的那段時期,蘇白清越抹黑自己,繁盛景看他的眼神反而越柔軟。
“他怎麼舍得同意你在隔離區生活。”繁盛景的聲音低不可聞,沒讓蘇白清聽見。
繁盛景理智知道,這樣是最好的選擇。
與蘇白清相處,人魚會一直受到汙染侵蝕,放任蘇白清待在外界也有隱患。
但繁盛景感情上接受不了。
人魚是人類的希望,如果換做是繁盛景,他願意為人類的希望而死,但當那個人是蘇白清,就算蘇白清隻是在隔離區生活半個月,他也覺得不可以。
甚至忍不住對害蘇白清變成這樣的人魚有怨言。
年夕哲上前一步,將手裡的飯盒遞給蘇白清:“隔離區的夥食不好,你吃這些。”
這句話將繁盛景從混亂的思緒當中驚醒。
他垂頭看向自己手裡的飯盒,抿了抿唇。
在探視區相遇的時候,他與年夕哲就發現了,彼此都是來給蘇白清送飯的。
師生想到了一處。
“年夕哲,你應該已經知道,當年確實是人魚救了你。”蘇白清說,“那條人魚就是森鬱。”
年夕哲低聲說:“我知道。”
可他還是喜歡蘇白清。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曾經與蘇白清交往的時候,他分明從未產生類似的心情。
剛知道森鬱是人魚的時候,年夕哲心情複雜,他明白自己搶不過人魚,也不好與救過自己的人魚競爭。
但蘇白清出事的時候,他還是控製不住想照顧蘇白清。
隻是他能力不足,隻能做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
繁盛景將自己的飯盒也遞給蘇白清:“你把這份交給食堂,晚上熱一熱吃。”
隔離區的食堂,肯定願意為蘇白清開這樣一個小小的方便之門。
繁盛景囑咐道:“以後每日三餐我都會給你送來,也會關注你在隔離區的情況,受到欺負一定要告訴我。”
如今不用再做任務,蘇白清也不再裝模作樣,認真道:“謝謝。”
繁盛景一怔,以為自己聽錯。
“你說什麼?”
蘇白清無奈重複:“我向你道謝。”
聽清楚蘇白清的話後,繁盛景被難以置信的驚喜淹沒。
一句感謝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繁盛景感受到了蘇白清開始接納他的態度。
緊接著,他聽見蘇白清下一句的感慨。
“不知不覺,我們竟然成為了朋友。”
繁盛景的驚喜僵在了臉上。
僵硬了足足五秒,繁盛景深吸口氣,決定不和蘇白清計較。
以前對蘇白清投懷送抱的人,外形都不如繁盛景,蘇白清會接受那些人,卻從不注意繁盛景的外貌,繁盛景心裡一直憋了口氣。
蘇白清曾經還對他表白過,現在卻說他們是朋友,繁盛景更加不爽,都想提醒蘇白清,他曾經表白過的事。
但眼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他在蘇白清心裡不是保鏢,而是好友的定位。
仔細想來也還不錯。
這樣想著,繁盛景的心情恢複了點。
離開隔離區的時候,繁盛景還在不停回想蘇白清剛才對他軟化的態度,唇線努力抿緊,不想露出太明顯的喜色,但傻笑還是從雙眸透露出來,不小心都忽略了旁邊並肩走著的學生。
“希望老師照顧好蘇白清。”年夕哲忽然開口,語氣苦澀,“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告訴我,我會不遺餘力幫忙。”
之前蘇白清需要幫助的時候,年夕哲都沒在他身邊。
年夕哲也沒有足夠的能力。
而老師已經做的,能夠做的都比他更多。
他沒法與人魚爭,也沒資格與老師爭。
繁盛景回神,思維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學生說了什麼。
年夕哲放棄了。
看著學生失魂落魄的樣子,繁盛景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
“我會的。”繁盛景發自內心道,“謝謝。”
*
結束探視,蘇白清帶著兩個飯盒回到食堂。
本就空曠的食堂,已經走了大半吃完飯的畸變者,而莊溪仍坐在原處,拿著筷子細嚼慢咽的,餐盤裡的食物還有小半沒吃完。
蘇白清將其中一個飯盒交給食堂窗口後,重新坐到自己的位置,打開另一個飯盒。
莊溪的語氣不冷不熱:“都不用隔離區給你開小灶,就有人眼巴巴來給你送吃的。”
“畢竟我有救人魚的功勞在身上。”蘇白清把飯盒的蓋子放到一邊,“你也不用羨慕。”
莊溪一噎:“我沒羨慕你。”
一個警衛走過來,再度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蘇醫師,還有人想探望你。”
莊溪睨了警衛一眼,麵露煩躁。
蘇白清問:“還有誰來探望我?”
“淩誠堯。”警衛回答。
蘇白清條件反射看向莊溪。
不快的神色仍停留在莊溪臉上。
於是蘇白清順理成章覺得,莊溪是因為淩誠堯來探望他而感到不快。
蘇白清救過淩誠堯,令他免於畸變的下場,淩誠堯為這件事特意登門道謝過,回想那時他誠懇的態度,蘇白清猜測,淩誠堯應該是來確認他的安危。
“不用見麵了。”蘇白清沒有見淩誠堯的意思,他們也不熟,“請你轉告淩誠堯,說我的情況很好,不用擔心。”
警衛點了下頭:“是。”
蘇白清眼角餘光注意到,莊溪的唇角彎了彎。
他不見淩誠堯,莊溪就開心了。
果然,莊溪剛才是不高興,自己忠誠的追隨者被蘇白清搶走。
想到這裡,蘇白清端起飯盒,離開現在的位置,再換到另一個遠離莊溪的位置上。
他與莊溪之間門,不止有他間門接連累莊溪畸變的仇怨,還有他搶走莊溪忠誠追隨者的仇怨。
還是彆讓莊溪一直對著他的臉比較好。
否則莊溪受汙染影響,一時衝動,就有可能報複蘇白清。
到那時,莊溪就慘了。
莊溪對於蘇白清來說還有用處,他還打算淨化莊溪,不能讓莊溪廢掉。
蘇白清在新的位置落座。
莊溪轉過頭,神情莫測看著蘇白清,同時放下手裡的筷子,胃口全失。
最後,反倒是莊溪沒吃完自己的飯。
*
蘇白清進入隔離區第一天,就是他與莊溪交集最多的一天。
那天以後,他與莊溪就沒說過太多話,莊溪也不再在吃飯的時候,莫名其妙坐到他對麵。
隻是,蘇白清經常能感覺到莊溪向他投來的目光。
絕對是仇恨的目光。
莊溪對他的仇恨,一定很難忘。
除了莊溪,還有很多畸變者喜歡一直看他,向他示好。
蘇白清都拒絕了。
然後,那些畸變者看他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蘇白清沒有放在心上。
那些眼神不對的畸變者,過不了兩天就會恢複正常,身上還帶著傷痕,應該是被警衛教訓了。
蘇白清還覺得有點遺憾。
要是有畸變者來找事,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反擊,打上一架,試試自己畸變後的水平如何。
可惜沒有那個機會。
這天吃完晚飯,蘇白清從食堂離開。
沒過多久,另一名吃完飯的畸變者也離開了食堂,在走廊裡漫無目的散步,狀似很正常。
但隨著時間門推移,他的臉色越來越煩躁,嘴裡喃喃著:“蘇醫師……”
“蘇醫師,你在哪……”
一直看不見蘇白清,畸變者急躁的同時,開始在腦內幻想蘇白清的樣子,流露出垂涎的神色。
當年在隔離區見到蘇白清對森鬱的愛護,他就深深愛慕上了蘇白清。
他想成為蘇白清的戀人,希望蘇白清垂青的畸變者是自己。
然而,就算現在蘇醫師成了畸變者,和他們一樣生活在隔離區,他還是靠近不了蘇醫師。
蘇醫師明明近在咫尺,每天都能看見,但他們和蘇醫師說上兩句話都難,蘇醫師根本沒有和他們打交道的意思。
這種感覺折磨得畸變者隱隱失控,他的眼睛浮現血絲,顫抖的牙關哢噠作響,指甲深深刺入手臂,血液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