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問題又來了。
戶部的賬冊記錄並沒有那麼清晰, 分類不明確,沒有編號備注, 各部各地雜糅的寫在一起。王義廷帶回來的隻是其中一冊,要清算, 自然需要龐大的文庫。
他回憶了一遍,然後說:“我寫個條子, 勞煩李君替我去戶部跑一趟。”
李洵點頭。
王義廷便寫明要借的賬冊, 底下蓋章,然後交予李洵。
隨後馮文述也被派了出去。
沒多久,李洵回來了。
要從賬冊上查找需要的條目,還不能疏漏, 宋問幾乎看的眼花, 王義廷與李洵坐在一旁, 按照要求替她翻查。
沒多久,宋問又提出要倉庫管理的原始記錄。
王義廷歉意道:“勞煩你再去找司田替我查實一件事。”
李洵:“……”
李洵緩了兩口氣道:“等等。”
說罷又跑了出去。
馮文述剛回來, 將賬冊放在桌上,氣喘籲籲的想坐下休息片刻,王義廷又一張條子遞過來。
馮文述:“……”
這戶部的活,真不是人乾的。
宋問說:“現在知道你們編製分類的不合理了嗎?”
王義廷點頭:“確實太麻煩了。”
以前需要找什麼也是要這樣一冊冊的翻,但沒有覺得怎樣,因為個彆條目本身很難歸類在一起。戶部是一個極需要耐心和細心的地方, 慢慢也就習慣了。
宋問的方法,初期看似公務激增,但後期應用開後, 反而會比較清楚方便。任何有規律可循的事情,等更容易上手。也正是因此,原本賬冊上被粉飾的問題,全都暴露了出來。
李洵與馮文述,起先還有時間能跟著在一旁學學看看,之後徹底淪為跑腿。
傍晚,林唯衍拎著食盒過來找她。聽宋問今晚也留在這裡,就自己先回去了。
天黑宵禁之後,跑腿二人終於得以留在府中。
宋問給他們一人分配了一本賬冊,讓他們找找相關的條目,紛紛列舉出來,寫在一旁。
然後再將整理出來的,細碎的科目交給他們,讓他們打算盤計算一遍。
通宵達旦的看著那些數字,疲憊加上精神緊繃,視線發花,思維不受控製。
這是一項枯燥、乏味而艱巨的任務。對李洵和馮文述這樣初學者來說,委實為難了一點。王義廷都有些受不了。
二人忽然發現,不如跑腿。
房間裡算盤的聲音打得有節奏而響亮,眼皮一搭一搭的往下沉。
幾人累了,暫時趴在桌上小憩一會兒,醒來之後再繼續。
大理寺。
唐毅獨自給關在一個無人的監獄。這裡光線尚可,開了個小窗,白天能聽見外麵的動靜。棉被與衣服也是乾淨的擺在旁邊。
應他所求,獄丞給他找到了一盞煤燈,還有兩本書。
一直悄寂無人的走道,忽然響起腳步聲。
唐毅放下書,一人挑著燈走到牢門前。
“殿下,考慮的如何了?”來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唐贄這老賊,處處為難您,還想殺您滅口。您何必委屈自己,百般隱忍?他總歸不會留您生路的。”
唐毅提著煤燈轉過身,來到他的麵前。
那人道:“唐贄此人,心狠手辣。他先是竊國,又是殺父之仇。殿下難道心中不記恨嗎?南王此行回京,就是替您伸張正義的。”
唐毅手裡舉著煤燈,半張臉在光線下顯得尤為深邃。他垂著眼冷漠道:“你先將我帶出去,我再告訴你。”
對麵人說:“殿下,您先將東西告訴我們,我們去找了再來接您,以免打草驚蛇。”
唐毅冷笑一聲:“很好。拿了東西交給南王,好讓他直接清君側攻進長安。殺了陛下,再來殺我。將我的死因歸咎於朝廷,他好半推半就的登基是嗎?”
那人說:“殿下為何這樣揣度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心係百姓,更是替殿下覺得不值。若是主人真有反心,十萬鐵騎不日兵臨城下,朝中亦不少我派黨羽。裡應外合,京師能守住多久?”
唐毅:“你少在這裡花言巧語唬騙我。南王是什麼人,你我心知肚明。他能算計張曦雲,又哪是良善之輩?真當我唐毅,愚鈍至此,人人拿捏?”
那人道:“殿下誤會了。”
唐毅回身往裡走去:“爾等當然可以假造遺詔,領兵強攻。可是,隻要我在這裡,眾臣自然心中有數。他就算拿著真遺詔回來,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滿朝上下,誰會臣服?忠君之臣,又如何會讓你們為所欲為?京師守備五萬,百姓百萬,你縱有十萬鐵騎,裡應外合,多久能攻下京城?若是非爭個你死我活,將太子送出長安,把邊關守備調度回來,你們又能快活多久?”
唐毅重新在木床上坐下,譏諷道:“何況如今邊關,突厥與吐蕃歸順數年,正窺覷大梁內亂,虎視眈眈。若是邊關守衛內調,他們必會領兵侵犯。彼時內憂外患,天下動蕩。南王想要什麼?一個支離破碎的大梁,還是難以洗刷的千古罵名?”
“若是奪取天下,隻須殺兩個人那麼簡單,何必還要謀劃算計那麼多。”唐毅將煤燈放回桌上,“你們若不是真心,還是回去吧。我不需要你們救。”
那人垂首想了想:“殿下當真是誤會了。那不知殿下究竟是什麼打算。”
唐毅:“我望你明白,你我不過各取所需。我自然記恨唐贄,可是你們,我也不信任。”
那人:“既然如此,下官回去稟報主人,再來向殿下彙報。”
唐毅未做回答,那人已經離去。
唐毅側頭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垂眸沉思。
天色漸漸轉亮。
馮文述揉了把臉,覺得略有虛脫,說道:“這……沒有儘頭啊先生。”
宋問將麵前的紙拿起來整了整,道:“就這樣可以了。來,把這幾人叫過來我問問。”
那紙上寫著幾位戶部官員的名字,王義廷總歸要去戶部一趟,於是就自己過去喊人了。
宋問與兩位學生趁此機會去洗漱吃飯。
馮文述洗完臉,用力睜了睜眼睛,歎道:“先生,果然我是絕對不會去戶部的”
宋問笑道:“我一直覺得,有天分的人,做戶部是很好的。因為他可以有全朝廷所有人的把柄。”
馮文述指著李洵道:“那禦史台不也不錯嗎?我就去禦史台好了。”
“禦史台也不容易,有事,還要找其他官員幫忙的。”李洵坐到桌邊說,“何況,若是戶部的賬簿改了,禦史台的人肯定也是要學的。不然這以後查案,多不方便?”
馮文述悲痛道:“啊?!”
三人休息片刻,在外麵走了兩步,王義廷帶著人回來了。
幾位官員忽然被請到上官家中,還有些惴惴不安。看見李洵宋問等人,更是迷惘。
數人打個招呼,擠進王義廷的書房裡。
所幸王義廷這宅子,小而簡樸,就是書房夠大。
王義廷讓仆從去彆的房裡搬了椅子過來,擺在一側。而後解釋道:“宋先生提了種新的記賬方法,我正在與她商討,看看是否可行。隻是裡麵有些賬目記得不詳實,所以請幾位過來問問清楚。請坐。”
幾人點頭。
宋問坐到桌案後麵,看著他們一笑,摸了摸下巴道:“這方法若是推行,必見成效。怕那些貪贓枉法之人,都要無所遁形。以後的罪責做不了,以前的事情也逃不掉。”
幾人禮貌一笑,當她空口大話,卻未直接拆穿她。
官員問:“宋先生是看了多久的賬冊?”
宋問:“一晚上。”
何止大話?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幾人語氣中不免帶上不屑:“宋先生請問吧。”
他們的賬目,都是處理過的,普通翻查,很難看出端倪。戶部查賬,也多止於此。不過看了一晚上而已,還需怕她?
宋問朝他們一頷首,看他們一派輕鬆的模樣,也覺得不用客氣了。
宋問點道:“田主簿。”
一名官員抬手示意。
宋問轉向他問道:“三年前六月。這裡登記有米六十石被人領走,是去做了什麼?”
官員兩手相握,並未將她放在心上。反問道:“上麵寫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