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他媽, 大毛醒了找你呢。”來旺嬸探出個頭來,看到楊曉被一位陌生人攔著,眼睛微眯, “誰啊?找我們什麼事啊?”
說著, 就站了出來, 楊曉沒回頭, 大跨步上前將來旺嬸擠回病房:“我不認識。”
來旺嬸自認識楊曉以來還沒聽她說過假話, 點頭信了, 囑咐道:“下次碰上這樣的人不要和她廢話,直接喊嬸子。”
楊曉笑著應了, 小床上, 孩子們聞到粥的清香,全都揉著眼睛爬起來,摸著咕嚕嚕的肚子喊:“肚子餓。”
倆人連忙喂孩子吃飯, 將門外的知青拋到腦後。
縣裡過了一夜, 第二天,醫生檢查後說孩子沒事了,楊曉和來旺嬸搭上韓大伯的拖拉機回大隊。
一路上村人們探頭招呼:“孩子沒事吧?”
“回家好好歇歇, 不著急上學。”
楊曉一一笑著應了。
孩子們住了一晚上醫院,恢複了活潑,韓大毛拉著小旺倆孩子扒著車窗口嘀嘀咕咕, 拖拉機一停, 倆孩子迫不及待地跳車要跑, 被楊曉捏住衣領子:“剛病好就準備去哪撒野呢?”
韓大毛揮著爪子蹬著小腿凶狠奶叫:“後媽放開我,我們要去報仇!”
楊曉彈了他一個腦殼蹦:“先回家去。”
韓大毛捂著額頭蔫了,老老實實跟在楊曉身後。
回到家門口,隔壁老韓家大門緊閉, 靜悄悄的,來旺嬸語氣不屑:“聽說咱們今兒回家,一大家子躲著呢。”
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老韓家沒處去,來旺嬸一點都不擔心找不了他們家的麻煩,小旺是家裡老太太的寶貝孫子,她婆婆昨晚鬨了一場,今天就輪到她了。
楊曉點頭,轉身進門。
去廚房燒熱水,剛從醫院回來,大人小孩都得洗澡。
小孩耷拉著腦袋趴在院子爸爸打的木桌上,楊曉好笑地摸摸他的臉:“吃大白兔?”
“吃!”小孩瞬間精神煥發。
“後媽,我遭了罪,能許我吃兩顆嗎?”小孩伸出兩根短短的手指頭,烏黑發亮的眼珠子骨碌碌轉。
楊曉板下臉:“一顆都多了,你還想吃兩顆?我說過多少回了,不許你去河邊玩,你怎麼做的?”
語氣漸漸危險,韓大毛縮回小手:“我錯了!”
嗓音軟糯語氣果決,認錯態度異常良好,楊曉輕哼:“錯了就要懲罰,你這次差點丟了小命,後果很嚴重,要怎麼罰自己?”
韓大毛眼睛盯著大白兔,艱難地移開視線:“我,我一個星期不吃大白兔。”
楊曉無語,這孩子就盯著糖發揮?
“一個星期太少了,罰你一個月的糖果點心。”
“一,一個月?!!媽媽——”韓大毛眼淚汪汪,不要錢似的撲簌簌掉。
嚎得聞著傷心,見者流淚。
還以為她把他怎麼了呢。
楊曉:“覺得懲罰太重?”
小孩點點腦袋,楊曉內心冷笑,等會兒你就哭著接受了。
拉著小孩到東邊牆壁:“站著。”
韓大毛小眼神迷茫。
後媽帶他來這乾嘛?罰站?
倏地,隔壁來旺嬸家傳來一陣殺豬般的慘叫。
“哇哇哇娘啊!”
“奶奶救命啊!我再也不去河邊了。”
韓大毛認出來了,是小旺在挨打,頓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躥到腦門,屁股一痛,感同身受。
他囁喏著小嘴,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後媽笑眯眯的臉:“媽媽,你會打我嗎?”
楊曉:“你接受挨打還是罰零食?你選。”
隔壁小旺叫得慘絕人寰,韓大毛屁股一縮,連忙道:“零食!”
大白兔好吃,可是打屁股好痛。
韓大毛嚇得眼淚忘記收,掛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楊曉摸摸他的小腦袋:“聰明的選擇。”轉身要去端熱水洗澡,小孩拉住她的袖子:“我,我今天那顆大白兔。”
楊曉揚眉。
小孩挺起小肚子:“我遭罪了,要安慰。”
楊曉:“……”
她真心考慮,韓大毛不叫大毛,叫韓大白兔得了。
“給。”
小孩兒捧珍寶似的接過,聽著隔壁小旺的淒慘嚎叫,心有餘悸再次確認:“說好了,你不打小孩。”
楊曉彈了彈他的小腦門:“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五匹馬也不能追上,追上了也不能反口。”小孩兒緊張道。
楊曉笑著應了。
小旺嚎了一下午,韓大毛洗澡時摸摸自己的小屁股,覺得他真慘,幸虧自己機靈選了罰零食,大白兔可以偷吃,挨打可不能逃。
殊不知楊曉答應他不打,但是還有一個孩子爸呢。
楊曉帶著小老二邊做飯邊想,韓建斌力氣大,她得看著點兒,免得不小心打壞了。
韓大毛最終還是沒有逃掉屁股痛的命運,趴在小床上哼哼唧唧,瞪著楊曉:“壞人,說好不打小孩。”
楊曉上藥的動作不停,笑道:“我可沒碰你,打你的是你親爹。”
韓大毛咬著小被子憤憤瞪向親爹:“後爸。”
他覺得他親爸比後媽還狠呢。
韓建斌臉一黑:“你還想挨揍?”
小孩嚇得連忙抱住後媽的腰:“媽媽救命。”
“勇敢的小孩不會向壞人求助。”楊曉扯開他的小胳膊,拍了拍他的屁屁:“老實點。”
小孩疼的一縮。
韓建斌看著小孩兒抱著媳婦兒撒嬌,揉了揉眉心。
剛完成任務回家,大隊裡所有人都說他家大毛出事了,韓建斌眼前一黑,懊惱憤怒後悔夾雜在一起,到家後,看到小孩活蹦亂跳的模樣,才放下心來,但是,胸間的抑鬱怒火越來越盛。
他垂下眼簾,坐到桌前,拿出他早就寫好的隨軍報告。
隨軍的事情不能拖了,這一刻,他強烈意識到這個問題。
他和兄弟分家,是為了家人幸福,可是現下明顯,老家不能待了。
如果今天不是楊曉懂得奇怪的知識救了大毛,小孩就沒命了。
韓建斌心中刺痛。
大隊裡山水多,不止小河,山上還有豺狼虎豹,大毛平時又愛野,楊曉一個人要看著小老二,拘不住他。
不能等了,他要將家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他眸子微眯,部隊裡的人查過楊曉,卻沒有查出丁點蹤跡,她身家清白,在城裡除了同學老師,沒有接觸過其他人。
那些奇怪的知識可能是在同學間學習的,因著城裡搞運動,班上大半同學都散了,不是去海外就是被家人連累躲起來了,部隊裡也不可能將她在學校裡聽過的每一句話查得明明白白。
而且韓建斌直覺,她不是敵方的人。
直覺沒有證據,韓建斌手指輕敲桌子,與其讓她在大隊裡,不如和大毛一樣,放在眼皮底下,他盯著。
想到這,他不再遲疑,寫了一封信,連著隨軍報告合在一起去大隊。
“等等。”楊曉將醫院的繳費單子遞給他,“去把錢要回來。”
韓建斌默不作聲。
楊曉冷笑:“不舍得?”
他眼睛黑漆漆的,楊曉踢了他一腳:“你親妹妹惹的禍,你不收拾乾淨了,甭想進屋。”
韓建斌是跳著出門的:“我會給你答案。”
“不是給我,是給我們娘倆。”
“對,爸爸,還有我。”韓大毛在屋裡大喊。
楊曉按下小孩的小身子:“都傷著了還想跑什麼跑。”
韓大毛不服氣道:“我要去報仇。”
“等你好了再去吧。”楊曉點了點他的小腦袋,“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
韓大毛揚起笑臉:“媽媽做的都好吃。”
他倒是精了,知道吃肉要提前買好,現下喊吃肉會挨打。
楊曉捏了捏他的小臉:“苦瓜好不好吃?”
小孩垮臉了:“後媽——”
“逗你的,不吃苦瓜。”楊曉壞笑。
小孩:“……”壞人。
楊曉本來打算煮麵的,但是沒多久,來旺嬸送了她一把韭菜,楊曉琢磨著,去菜地裡摘了芹菜和小白菜,又打了兩個雞蛋,準備包餃子。
餃子不難,白麵加鹽、雞蛋,一邊慢慢倒入清水,一邊攪拌揉成麵團留在盆裡,用蓋子、醒發半個小時左右,醒發好後,將麵團揉至光滑,就可以擀皮了包餃子了。
楊曉打算做好幾種餡料的,韭菜,韭菜雞蛋,白菜和芹菜,可惜沒有豬肉,不過這個問題很快就解決了,楊曉從廚房陌生的菜籃子裡找到一條豬肉,大概是韓建斌帶回來的。
這樣就可以做白菜豬肉餃子。
包餃子也是無奈之舉,家裡油不多,韓建斌虎視眈眈,要她不能大手大腳,需要留著這點油吃到月末。
楊曉沒法子,隻得儘量做些不要油或者油量少的吃食。
後媽要做飯了,韓大毛趴在小床上和弟弟玩耍,可惜小老二是個性子懶的,生平最愛睡覺,玩著玩著腦袋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肥嘟嘟的小身子砸到韓大毛屁股上,痛得他啊啊叫。
“後媽——”
楊曉正揉著麵團呢,無奈地放下手心裡軟乎乎的團子,去看看屋裡的大團子又咋了。
“後媽,救命。”韓大毛像隻小烏龜四肢亂動,哇哇大叫。
楊曉噗嗤笑了,溫柔地抱起小老二:“弟弟不是故意的。”
韓大毛瞪著弟弟軟乎乎的嬰兒肥臉,他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是,他痛啊。
他真的再也不去河邊了。韓大毛捂著小屁股跟著楊曉去廚房。
“媽媽,今晚不吃炒菜嗎?”韓大毛失望地看著麵團,咚咚咚跑去摸了摸鐵鍋,冷的。
他咂咂嘴,完了,晚上沒有好吃的了。
麵條哪有炒菜有滋味,小孩兒這回是真想哭了。
“不吃,今晚吃餃子。”楊曉洗洗手,繼續揉麵團,韓大毛趴桌子上眼巴巴看著:“什麼是餃子?”
楊曉微愣,小孩兒沒吃過?
她記憶裡何美芬每到年底都會給她包一次餃子。
但是在老韓家,楊曉皺眉。
她嫁過來大半年,也隻有年底的時候看到過一次,但是,她也沒吃到嘴裡。
原來的時候,年底老韓家的女人不上堂屋吃飯,餃子是給堂屋裡的老頭老太、韓家三兄弟和小姑子吃的。小孩子和女人在灶房吃飯,連個味兒都聞不著。
那年,韓婷婷晚回來了,老太太收了她那份兒到灶房,她去倒水的時候看到老太太偷偷夾了兩個餃子給了棠哥兒,韓大毛和大丫他們在院子裡玩耍,半點不曉得。
她眼神柔和起來:“好吃的東西。”
韓大毛指了指桌上擺的餡料:“哇!有肉和蛋!”
小孩兒不擔心了,有這兩樣,一定很好吃。
“媽媽,我來幫你!”
韓大毛自告奮勇。
“好呀。”楊曉等醒好麵後,教他包餃子。
和當初捏飯團一樣,小孩兒包的餃子模樣不太好看,時而歎氣:“它好醜啊。”
時而大呼小叫:“後媽!它,它露餡了。”
廚房裡一片歡聲笑語。
村子裡,韓建斌路遇韓婷婷,心情低到穀底。
韓婷婷昨日回家後被隔壁老太太追著打,嚇得天黑了都跑去縣城住一晚,白天也不敢回來,端是怕楊曉去找她麻煩。
來旺嬸家有老太太撒潑應付,但是她二嫂可不管老太太的撒潑,她總有辦法治她媽。
韓婷婷本來打算在學校住到月末再回去,那時候日子久了,事情就淡了,她二嫂的怒氣也差不多消了,可是沒想到,她上次被公安同誌帶走,校園裡關於她違法犯罪的風言風語滿天飛,她本來就是學校裡的出名人物,一朝出事,所有人都想儘辦法去打探。
本來因著她之前留下的良好乖巧印象,大家都信了她的說辭,隻是沒想到,她沒坐牢,但是處分是出來記檔案的,學校老師一聽到騙票,頓時腦子一哄,對她的好印象全沒了。
而同學中呢,她班上有同學家裡親戚是公安局的,一打聽,也知道了她犯的事兒了,女神是個騙子,還是騙農民騙國家,這哪行啊,一下子韓婷婷的事兒傳遍整個校園,徹底兜不住了。
學生們以她這種壞品性的同學為恥,家長們也不樂意有學生是進過警察局的。
她平時是乖巧會拉攏人,但是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她的,再加上王嬌嬌說她的壞話,說她一個農村人,家裡大哥小弟都苦著,卻嬌養她一個,平時出手大方,就是城裡人都沒她有錢,誰知道她的錢是哪來的?
大家一琢磨,是啊,農村裡日子苦著呢,她們這些工廠子女和乾部子女也苦哈哈的,韓婷婷一個農村來的小姑娘家裡就隻有工分,能比他們富?
流言蜚語越來越多,學校因為韓婷婷在城裡都出名了,不過不是甚麼好名聲,許多家長紛紛打聽其他學校了,學校慌了,教職工大會一開,決定了韓婷婷的命運。
這種有壞行為的學生,學校不能收留。
這年頭可沒有什麼九年義務教育,學生輕易不能開除,要保證他的受教育權。
學校不想要就能開除,彆人也不能叨叨。
韓婷婷被退了學費,一大早就趕出了學校。
她哭著喊著她錯了,卻沒有人挽留,她曾經的追求者們各個棄她而去,至於陳學,他倒是不忍,但是自己人輕言微,根本不起作用。
韓婷婷仿佛喪家之犬被趕了出去,都沒臉回村子。
她不明白,她就是做個生意,賺個差價,哪裡就騙票了,那些人不識字是他們蠢,她也被那對壞夫婦騙了呢。
還有她二嫂,真是什麼都不能和她二嫂扯上關係,要不是因為她,自己也不至於回學校,不回學校,學校就不能開除自己。
韓婷婷咬緊唇瓣,憤憤想,韓大毛那小畜生咋不真死了呢。
真死了,她二哥就能回家了。她也不用在這麵對二哥冷漠的眼神。
“二哥——”韓婷婷很受傷,她剛從學校趕出來,委屈著呢。
韓建斌沉默不語,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她,仿佛一方深潭,平靜無波,但是韓婷婷能感覺到,深潭底下的波濤洶湧。
“二哥,對,對不起。”韓婷婷心下害怕,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眼神,失望,憤怒,夾雜在一起。
不行!她已經被學校趕了出來,她不能再失去二哥了。
韓婷婷果斷撲上去抱住他哭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我,我是想撒陸知青的。”
韓建斌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任由她哭泣,頭一回沒有蹲下身子,溫柔地替她擦拭淚水。
嚶嚶嚶,哭著哭著,韓婷婷覺得不太對勁,怎麼他二哥不來安慰她呢?
她現在是繼續哭還是停下來?
哼!真是根木頭,沒有其他哥哥半分貼心,怪不得媽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