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依舊閉著眼睛。</p>
他像是看不見,但又像是洞悉一切一般,雙手慢慢在胸前合十,朝著正前方微微鞠躬。</p>
不需要過於繁雜的術法,在小石台上蜿蜒生長的植物又開始了移動,它們沿著石台的花紋一寸一寸的挪移,將其他八方石台繞的嚴嚴實實,但也留下了中間放置物品的位置,並未逾矩。</p>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在趴跪在地上的百姓耳旁,驚的他們不敢多加動彈。</p>
木就在這時睜開了眼。</p>
突如其來的狂風繞著祈奉台旋轉,將他的衣袍吹的颯颯作響,吹散了生長的植株身上的花朵碎葉,吹的水環漣漪連連,像是騰空飛起一般。即便是這樣,狂風也無法阻止植物前行的步伐。</p>
似是不甘心,空中傳來模糊不清的細碎聲音。而在聲音過後,原本陽光灑滿大地的晴天之上,以極快的速度彙聚了整片整片的灰色雲彩,將那代表生氣的朝陽嚴嚴實實的藏在身後。</p>
隨之而來的風雨欲來的勢頭,似乎是上天不願看到這場祈奉的成功。</p>
依舊趴伏的百姓們不敢妄言神明,但坐在不遠處的觀景處的貴族們卻已開始意亂紛紛。</p>
“難道那位真的被神明拋棄了?”他們談論的最多的,便是這句話。</p>
即便他們沒有指名道姓,可話裡的意味還是讓坐在一處不起眼位置的男人有些不悅。</p>
陪他一同來的貴族瞥了一眼在旁侍奉的仆從,用食指關節在光滑的桌子上敲了敲。等到侍從心領神會,退下去做事,他才搖頭道:“胡說,也該知道什麼能出口,什麼不能。況且木的情況你自是比我更了解。”</p>
不悅的男人輕嗬一聲,嘴角卻未有一絲笑意:“在城裡呆久了,怕是忘了什麼叫貴族了。一群廢物,也有資格妄論祭祀?”</p>
貴族心頭一緊,卻並未多言,隻斂下了神情。</p>
在他們交談的這會兒功夫,已有如牛毛般的細絲輕輕灑下。等兩人一同望向還在祈奉台上的木時,那雨已演變成了瓢潑大雨。</p>
若說之前祈奉失敗,還有那麼一絲可能,是神明不願意眷顧百姓,但這次的刁難,卻將問題暴露的一乾二淨。</p>
從九方小台往外,趴跪著的百姓,所接受的,也不過是最開始的牛毛之雨;而以九方小台為界,裡麵的大雨下得淅淅瀝瀝,雨聲敲在石板上,幾乎叫人聽不清其他聲音,雨水更是結成了幕布,教人瞧不清內裡的情況。</p>
男人皺著眉看著被雨水澆灌的幾乎跟個鐵桶一樣的祈奉台,按捺半天,最後還是道:“叫人去看。有差錯便停了這次祈奉。”</p>
貴族站起身,低下頭,恭敬地行了一禮:“是。”</p>
他們外麵的人看不到的,顧新在內裡瞧得一清二楚。</p>
那雨來勢洶洶,敲在地板上都能彈起來好長一段,若是真的打在人身上,怕是要被砸的生疼。可不管那雨怎麼凶殘,它們在接近主台時,便被一層保護罩阻攔住,轉化為溫順的水流,順著白光向下流入水環。顧新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保護罩是一層淡到幾乎看不清的白光。想來,也是神術的一種。</p>
而那九方小台之上,也是一樣的光景。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從種子石台上生長出來的植物。</p>
它們倒不愧頑強之名,即便雨水不停地敲打,也堅定地待在原地,並未有退縮之意。顧新看它那規模,似乎還大了些。</p>
不僅如此,隨著時間推移,那籠罩在種子小台上的白光,似乎是被雨水融化了一般,點點破碎,融入了石台上的植物,又隨著植物的枝乾、葉脈,快速的順延開來。不到一分鐘,整個植物團便像石台一般,周身圍繞著光芒。</p>
那本該細微的幾不可見的光芒,在融入植物之後,規模便逐漸變大。在陰暗的雨天襯托下,竟連成一片薄光,溫潤的如同白玉一般。</p>
在這一切完成之後,植物像是穿上了強大的保護殼,再也不管來自雨水的威脅,開始了自己的生長之旅,它們甚至借機前行到了水環之處。</p>
看不到植物退縮的意圖,上天像是認命了一般。雨簾、狂風、灰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開來,將內裡的情況表現給諸人。</p>
從下雨開始,就有一部分人惴惴不安的抬頭,等著儀式的結束。他們將周遭的變化全都看在眼底。</p>
在瞧見強壯繁茂絲毫沒有萎靡之意的植物,和它上麵尤同露水、完全瞧不出來是暴雨的水珠後,他們才心甘情願的重新趴下來,雙手在頭頂合十,嘴裡不停地念叨著:“神跡!!!”</p>
看到情況的人越來越多,念叨的聲音也越來越響。到最後,那聲音甚至穿過了祈奉台,越過了城門,傳到了祭祀殿。</p>
已經辦完事情的貴族坐回位置,看到虔誠的萬民,忍不住再去瞧他身邊的爺。</p>
男人臉上的不悅早已不見了蹤跡。他緊緊的盯著祈奉台上那個恍若神明的身影,嘴角微掀,眼裡藏了抹激動——或者說,是狂熱。</p>
木這次的祈奉效果太過驚人。雖然有些植物以堅韌出名,但他那些種子發出來的植物,卻不是任何一種。準確的來說,那是所有植物的集合。</p>
從種子發芽開始,到植物真正開始抽長枝乾,又猶如藤蔓一般繞上石台,離得近的百姓看的很清楚——那些分出來的藤蔓枝乾,生長形態各不相同。若真要說,那些枝乾和他們普通的農作物、藥材還有些相似。</p>
農民在枝乾上瞧見了自己的作物,藥者在枝乾上瞧見了自己種植的藥材。要知道,不同的植物,他們所需的環境養料各不相同,有些甚至是相互衝突的,彆說生長在一起了,就是兩株放在一起,也是要出事的。</p>
木催生的植物,將幾乎所有的品種結合在一起,這難道不是神跡麼?</p>
他們跪的心甘情願,念的也心裡虔誠,那聲音便隨著風,傳到了城外的祭祀殿。</p>
祈奉基本上是專業的事情。除了每十年,需要所有祭祀彙聚在一起,為下一個十年的風調雨順而祈禱,其他時間,他們往往都隻負責自己的祈奉儀式。所以並不是每次祈奉,祭祀們都要到齊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