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這樣一間屋子,唐靖西心裡始終有股極其不適的憋悶感。
不僅僅是因為氣味難以忍受,更在於那些整齊麵向他的幾十張爛臉——如同死不瞑目的鬼,猙獰可怖,無聲的沉默中,它們卻在低低嗚嗚地哀嚎。
兩人分頭搜索,各自負責半邊。
拋開那些血腥怪誕的人臉不看,房間本身倒是平平無奇。除了梳妝台外,這裡沒有多餘家具陳設,邊角縫隙均是一目了然。
很快,搜索結束,兩人在門口會合。
唐靖西搖頭示意沒有發現,伊薩瑞爾原要開口,視線卻忽而越過對方肩膀,看向更後麵的位置。
唐靖西一怔,緊跟著回頭看去。
那扇木門是朝裡麵打開的設計,為了防止意外,他們進屋以後並沒有刻意關緊。然而門軸靈活,木門開至最大後便顫顫巍巍地兀自合攏,這才露出了麵向屋內的這一側門板。
其實也沒有多特殊,隻是跟門板正中掛了個木頭玩偶。和此前古堡客房裡的那隻玩偶擺件一樣,結構簡單,關節可動,平滑的麵部描繪出鮮紅的唇。
木玩偶被棉線繞過脖頸,腦袋外向側邊,看上去像個吊死的小人,不恐怖,反倒有種喪喪的可愛感。
唐靖西上前將木玩偶拿起,棉線另一端連接釘入門板的大頭釘,兩邊都是死扣,不暴力破壞拆解不下來。唐靖西不打算帶走它,隻看了兩眼便放回原處,任由木偶繼續吊著。
他轉而看向伊薩瑞爾:“有問題嗎?”
伊薩瑞爾若有所思道:“覺得眼熟。”
唐靖西說:“上關的客房裡也有個差不多的,擺在櫃子上。”
“不是那個。”伊薩瑞爾矢口否定,但語氣卻不甚猶疑,“我的意思是更早以前,我應該在哪裡見過它。”
唐靖西驀地怔愣,瞬時意識到伊薩瑞爾的意思極有可能關乎經初始化清除的記憶!
“能想起來嗎?”他問。
伊薩瑞爾搖頭:“隻是感覺。”他並沒有過分糾結,確定想不起來後便抬眸看向唐靖西,“不過密室的特點就是這樣,很少會有冗餘信息,這種木頭人同時出現在兩道關卡裡,說明它本身恐怕不僅僅是個擺件這麼簡單。”
唐靖西深以為然地“嗯”了聲,說:“我目前沒有思路,要不要把這隻帶走研究一下?”
伊薩瑞爾頷首同意。
唐靖西辦事利索,掏出打火機一撥滾輪,火苗躥出,在纏繞住木偶脖頸的棉線上快速一燎。棉線頃刻燒斷,他撚去末尾那截焦黑的線圈,又把粘在木偶身上的汙漬擦了擦,露出下麵的原木色。
這小玩意兒五官裡麵隻有嘴,看上去怪裡怪氣,醜萌醜萌的。
唐靖西把木偶隨便塞進外套口袋,說:“去其他房間看看。”
走廊兩側的房間分彆對應一月至今參與過「落日遊樂場」的幾批次玩家,這間密室一輪下來需要花費8天時間,所以走廊共有15間換臉室。
這些房間的布局完全相同,差異僅來自門板銘牌上記錄的信息。
可以看出,遊樂場的通關條件的確苛刻,絕大多數批次的玩家以全滅告終。隻有一扇對應四月末那批玩家的木門,銘牌顯示裡麵陳列的臉皮數量為63,說明這批玩家裡存在一個順利通關的幸運兒!
而在這扇門的正對麵,則是屬於他們這批玩家的換臉室。
銘牌上寫著——
【2020年5月1日,16張臉。】
唐靖西刹那愣住,忙疾走幾步上前:“怎麼會這樣……”他喃喃低語,指腹細細摩挲過銘牌上略微凹陷的文字。
他回頭看向伊薩瑞爾:“那些人已經遇難了?”
“很有可能。”伊薩瑞爾心平氣和道,“之前你做出了推測,在第二關的邀請函上,密室給出的不僅僅是任務,同時也是提示,隻有順利抵達這裡的玩家才能掌握本輪Boss的喜好。”
“但密室終歸是密室,提示同時必然會對應一定程度的懲罰,這一點在黑桃皇後那裡也有體現,隻不過後續懲罰被ENICA免除了而已。”
唐靖西心知肚明,腦中不免回憶起他們剛剛進入尖叫屋時,在房門玻璃上看到的求救。
那很可能是唯一的機會,卻在無意當中錯過了……
就在這時,房門內發出一聲咯咯咯咯的笑聲。
那聲音清脆靈動,仿佛門板後麵有位嬌俏天真的少女,與現下陰暗血腥的環境極為不入。
兩人對視一眼,伊薩瑞爾神色淡然,起手將唐靖西拉到身後,不作任何準備,直接推門而入。
跟前麵那些陰暗惡臭的換臉室不同,眼前的房間乾淨明亮,冷調海洋香水清新迷人,幾乎聞不到一丁點屍臭。
端坐在梳妝台前的少女背影纖細,腰身格外輕盈,她穿了件蕾絲繁複華麗的連衣裙,蓬鬆的裙擺如玫瑰花綻放。少女對身後的門響充耳不聞,似乎絲毫不關心貿然的闖入者,她側坐在高背化妝凳上,手肘支撐台麵,蔥白纖細的五指托著下巴,與灰白的臉部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她臉側生有一大片紫紅色屍斑,浮腫變形,黏糊糊的屍水蔓延到手背,她卻隻是在裙擺上蹭了蹭,然後像什麼也沒發生那樣繼續托著下巴。
少女感慨:“怎麼女孩子的臉那麼少啊,保質期又短,這次選誰好呢?傑西卡——”她忽然抬起下巴,仰著死人臉天真無邪地笑道,“不然你來選吧。”
梳妝台旁,係著紅領結的木模特卻側過頭,黑黢黢的塑料眼珠覷向門口。
那種湊數用的玩具眼珠沒有瞳仁,更不可能聚焦,可唐靖西自始至終都有種很怪卻又很清晰的感覺——這位換了新主人的女管家沒在看伊薩瑞爾,反倒是在看後麵的他。
“問你話呢!”少女不耐催促,說完,她充滿遺憾地摸了摸變形的臉皮,“可惜已經撐不下去了,否則我還想多用兩天,這姑娘長得可真好看呀,是不是?”
“是的,小姐。”傑西卡動動鮮紅的嘴唇,靜了半晌,她輕聲提醒,“可是現在有客人來了。”
鏡子小姐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滿不在乎的“哼”,嬌滴滴抱怨:“來有什麼用?他們又不是女孩子!”說罷,她終於肯偏過高貴的頭,用餘光輕飄飄地瞥向客人們。
與腐爛變形的臉不同,她的眼睛剔透明亮,深茶色的瞳孔窄細狡猾。目光觸及,鏡子小姐的瞳仁微微收縮,她挑剔地說:“長得嘛……倒是挺好看的,等下要是實在選不出來,也不是不能湊合用。嘻嘻,我比較喜歡後麵那位小哥哥,傑西卡,你覺得——”
話音沒落,比特流破空而出,長刃凝結成形。
那一瞬爆發的動作極快,唐靖西隻看得清眼前人影一閃,伊薩瑞爾瞬間消失,下一秒手起刀落,斬得果斷利落!
鏡子小姐屁話沒完,脖頸徑直被齊根斬斷。她雙手還維持著托腮的動作,人卻已然身首異處。
伊薩瑞爾長刃一撥,那顆聒噪又喜歡嘲諷的頭便“咚”的一聲掉在地上,再骨碌碌滾進了角落裡。
傑西卡倒是淡定,主人慘遭斬首,她卻見怪不怪的沒半點反應,反倒抽了張麵巾紙,細細擦去濺上臉頰的血。顯然,比起主人,她更寶貝自己這顆木頭腦袋。
“總監先生。”傑西卡說,“您參與遊戲已經是違規了,怎麼還隨便斬殺關卡Boss?”
伊薩瑞爾隨手甩淨長刃上的血,淡聲回答:“她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就要殺她。”
傑西卡愣了愣:“哦,那等刷新吧。”
伊薩瑞爾漠然頷首:“好。”
唐靖西:“……”
這倆一人一語,廢話不多,口氣稀鬆平常,如嘮家常。
仿佛伊薩瑞爾砍的不是鏡子小姐的頭,而是跟女管家麵前切了個瓜,倆人正在討論瓜為什麼不熟不飽滿,然後達成共識,等下一顆送來了再試試。
——To Be 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