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煙自小在他身邊服侍,為人聰慧可靠,極其擅長揣摩他的心思,是他最得力的心腹。
裴預回到豆城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簡直如同清風拂麵,頓覺耳目一新。見慣了江蒙這樣的野蠻人,他幾乎都要忘了女郎是何模樣。柳煙。似這般妝容齊整、輕聲細語、舉止溫婉,如水般潔淨清爽的,才堪為女子啊!
得虧江蒙沒聽見他這番論調,不然非得脫褂子讓他看看啥叫真女人。
柳煙奉命回京後,裴預即刻動身前往管城,他要在那裡截住胡吉。
不管韓一成事先說了什麼,他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胡吉麵前,韓一成的所有謊言,自然不攻自破。
去管城……
裴預心念一動,倒是和她回譚州的路線一致。
不過那家夥中了好幾刀,還要醫館躺一陣子,雖說走的同一條路,但時間錯開,必然不會碰到了。
動身之前,當地州官為他擺了一桌送行宴。
宴請的地點在他自己府中,一間三楹正廳,披紅掛綠布置的水晶宮一般。裴預一身輕薄的雲綢常服,手握一柄麋鹿的舊扇子,翩然赴宴。
桌上珍饈羅列,佳肴豐盛。
裴預揀了一塊茄肉入口,停了筷子,將玉著放到筷枕上。筷枕,這麼文明的玩意兒也是久違了。
他都快習慣拿手抓東西吃了。
侍者在一旁執壺侍候,往金杯裡斟滿美酒,桌上推杯換盞,賓主儘歡。黃花梨木屏風外,絲竹不絕。
裴預明麵上要回京,實際會走完全相反方向的路。這位宴請他的州官,表麵忠心耿耿,實際已經把他的行程派人快馬加鞭報告給了韓一成。
裴預捏著酒杯,頗為親切地和那州官碰杯,說著“體己話”。
對方雙手捧杯,毫不推辭地一飲而儘,把杯底傾倒給他看,極儘奉承之意。那張肥胖的臉上堆滿笑容,敷了粉,此時被油汗浸的有些泥濘。眼角的皺紋能夾死蚊子,渾濁的眼睛裡隻能看見虛偽的假笑。
裴預覺得自己也差不多。
他在微笑,在外人看來,這笑容自然是如沐春風,但州官透過那雙桃花眼,看不出一點對方內心在想什麼。他不知道裴預已經給他安好了罪名,正琢磨挑個好日子把他投進牢獄。
飯桌上其樂融融,一團祥和歡樂,這樣口蜜腹劍的場合裴預早就習慣,甚至已經學會從這種虛偽中,體味出些許你來我往的樂趣。
但此時此刻,他卻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臉上的笑容像一張厚重假麵,戴著嚴絲合縫,他覺得有些悶。對麵人眼裡的渾濁他早該無感,此時卻久違地感到厭煩。
這念頭剛一冒出來,一張麵孔便跳躍在他腦海。沒有一絲矯飾的皮膚,俊的野氣,碎發下一雙濃黑有神的眼睛,直白而坦然地盯著他瞧。
在試圖凝望那雙眼睛之前,裴預猛地回神。
都怪這州官說話太無聊,害的他走神。對方還在滔滔不絕,裴預聽了一耳朵,原來是在拍他的馬屁。
說他家世顯赫,身份高貴,深得聖心,主持朝政這些年,修建宮殿、擊退北狄、平定叛亂、治理水患,這哪一件都是值得青史留名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