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繡坊門庭冷落,冷冷清清,大街上來往人流沒人進去,也沒人多看一眼,掌櫃夥計閒的在裡頭打起瞌睡。
薑琴娘表情一厲,她踏進門,清咳一聲。
掌櫃頭點櫃麵上,發出嘭的聲響。
被人擾了清夢,掌櫃邪火直冒,看也不看人就罵咧道:“誰?誰這麼沒眼色,滾……”
薑琴娘眯眼,這個管事不是她的人,而是三房夫人的娘家兄弟,她從前見過。
“喲,是大夫人來了啊,瞧我這沒眼色的,大夫人趕緊裡麵請。”那管事變臉功夫堪稱一絕,一眨眼就是諂媚笑了起來。
薑琴娘冷著臉:“我從前的管事呢?”
那管事瑟縮兩下:“那人貪墨銀兩,高買低賣,讓三爺趕走了。”
“哼!”薑琴娘冷哼,她並不和這人答話,直接抬腳就往後頭廂房去。
布繡坊分前後兩房,前麵是迎客人和擺成衣賣的,後房是繡房起居和平素刺繡的地方。
彼時,五名繡娘湊在敞亮的廂房裡頭,各個愁眉苦臉。
其中一年紀最大的道:“你們走不走?如今坊裡沒活兒,那三爺又是個下流坯子,其他家的繡坊再叫我過去,你們若是願意,咱們就一起走。”
其他四人低著頭,猶豫不定。
另外一麵容姣好的,臉上閃過憤恨:“走!再不走,留在這讓那壞痞子淩辱不成?看看粉桃是什麼下場?”
薑琴娘站在門檻處,將五人的話聽的清清楚楚,粉桃她是熟悉的,曾是她坊裡繡活最好的,人長的好,性子也溫柔。
她其實準備多曆練粉桃一番,日後繡娘多了,她正好可以幫襯管著。
想到此,薑琴娘踏進門檻問:“粉桃如何了?”
五名繡娘一驚,齊齊看過來,見著來人是薑琴娘瞬間眼圈就紅了。
“東家……”那年長的繡娘才喊了聲就開始抹眼淚。
薑琴娘按捺著心頭怒意,放低嗓音問:“同我說說,這些時日都是甚情況。”
這話一落,五人毫不猶豫,你一言我一語將受的委屈細細說了一遍。
“嘭”薑琴娘一拍案幾,麵帶怒容,“所以,蘇武玷汙了粉桃,粉桃想不開,還試圖懸梁自儘,如今人被接了回去,癡癡傻傻的?”
“對,咱們都不敢說,也不敢去告官,蘇三爺說了,誰敢說就弄死誰。”有繡娘實在受不了。
蘇武是個色坯子,薑琴娘曉得這點,可她沒想到,他連繡房的繡娘都敢下手。
薑琴娘麵色鐵青,一雙黑眸更是冷然無情:“粉桃這事,我會給她主持公道,日後繡坊我會收回來,你們要是想走,我不攔著,若是不走,我以後也不會虧待。”
五人麵麵相覷,最後那年長地站出來咬牙道:“我們信東家。”
薑琴娘點了點頭,她從袖子裡摸出那炭條蘭花圖:“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副花樣,你們研究研究,看能不能繡出來。”
五人已經有好些時日沒活計了,這會瞧著那蘭花皆驚豔不已,畢竟那等活靈活現,簡直聞所未聞。
安撫了五名繡娘,薑琴娘喚來管事,直接道:“讓蘇武過來見我。”
那管事不敢耽擱,連忙差了店裡夥計去找蘇武。
半個時辰後,蘇武一身脂粉香氣地出現在繡坊裡頭,甫一見薑琴娘,他端起笑臉,眼珠子率先往對方胸口梭了圈。
適才笑嘻嘻的說:“大嫂,你找我?”
薑琴娘怒極反笑,揚手茶盞就砸了過去:“蘇武,我跟你說過什麼?”
那茶盞和著熱水和茶梗,正正摔在蘇武腳尖,他麵色一整,收了吊兒郎當。
薑琴娘揚起下頜問:“粉桃的事,你有可甚說的?”
蘇武眼珠子一轉,皮笑肉不笑的道:“大嫂,那賤人先勾引的我,你知道的,我最是憐香惜玉。”
“閉嘴!”薑琴娘喝了聲,聲若冰珠,“隨我回府。”
話畢,她起身,率先出了繡坊,腳步飛快,等也不等蘇武。
“武三,你這大嫂怎這樣厲害?”那管事湊上來道。
蘇武譏誚一笑:“厲害?不過就是一女人罷了,你瞧著,老子早晚能把她弄上床,要她往東不敢往西。”
聞言,那管事笑了起來,笑聲猥瑣,眼神下流。
蘇府裡頭,薑琴娘直接請出了福壽堂的古氏,古氏如今身子將養的差不多,至少能說幾句話,被人攙著也能在府裡走幾圈。
古氏不曉得薑琴娘想乾什麼,蓋因她將二房和三房的人一起請到了福壽堂。
待到蘇武回來,她當先開口:“老夫人,如今布帛坊不知何時才能重建,我看了賬本,布繡坊這些時日也入不敷出,繡娘十人去了五人,約莫早晚也得關門。”
古氏大驚:“不是從前還好好的麼?”
薑琴娘看蘇武一眼,開門見山將粉桃的事說了一遍,她也誰都不瞞著。
古氏氣得直跺拐杖:“孽障孽障!”
蘇武不以為然撇嘴:“一個破鞋而已,睡了就睡了,他們家敢怎麼樣?”
薑琴娘冷笑連連:“你怕是忘了金鷹大人還在安仁縣,若是那些人告上公堂,鬨開了,你以為你還能坐這?”
蘇武吊兒郎當看著薑琴娘:“鬨開就鬨開,我就說是那女人勾引爺的,誰有證據?”
這樣的話,讓薑琴娘想起雲鍛來,那日雲鍛欺辱她,也是說的同樣的話。
她心頭發寒,憤怒難當:“蘇武,那是不是繡坊繡娘你要挨個都睡一遍?”
蘇武沒說話,他隻目光幽幽地看著她。
薑琴娘看向古氏:“日前金鷹大人給了我金鷹令,預定明年二十匹新錦,我明日就去拜訪金鷹大人,將令退回去,咱們蘇家出現這等肮臟汙穢之事,我可不敢讓金鷹大人知曉,省的禍及滿門。”
這話一落,古氏就急了:“不能退回去。”
薑琴娘不為所動:“不退回去,改日若是金鷹大人登門,此等事紙裡包不住火,誰能承擔?我是沒能力擔下來。”
“哼,薑氏你在威脅我?”蘇武怒了,他騰地起身,這下連敷衍都懶得。
薑琴娘半點不懼:“我一個弱質女流,哪裡能威脅得了三叔。”
蘇武麵帶譏誚:“你那金鷹令如何來的,你以為旁人心裡沒數?你跟金鷹有什麼苟且,令都能給你,這點小事,還不是一句話的話,嗯?”
薑琴娘勃然不怒,她想也不想,蹭地起身大步過去,揚手就給了蘇武一耳光。
“啪”那一耳光清脆響亮,然更擲地有聲的,還是薑琴娘接下來的話:“蘇武,你好大的膽子,臉陛下耳目的金鷹大人也敢汙蔑,你這等蠢貨,是不是要徹底連累整個蘇家才肯罷休?”
蘇武舌頭頂了個口腔壁,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目光刹那陰鷙。
薑琴娘怒意汩汩,她冷肅而認真的跟古氏建議道:“前有二房吃裡扒外,後有三房強搶民女,老夫人下決斷吧。”
古氏抖著手,臉上的法令紋越發深了,二房和三房雖不是她親生,可在大房人丁稀少的情況到,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蘇字,她便是不待見,也從不曾苛待。
可誰想,今時今日,竟是這兩房的蠢貨連累的蘇家到現今風雨飄搖的地步。
她深呼吸,看了眼畏畏縮縮的二房蘇航,又看了眼麵色不善的三房蘇武,好一會才說:“琴娘,此事你全權處理,不管你做任何決定,我都沒異議。”
斷離舍得,她也算是還沒老糊塗,曉得該到刮骨療傷之時,便猶豫心軟不得。
她說完這話,仿佛費儘了所有的力氣,閉上眼,讓白姑扶著她回了自個房間,再不管不問。
“母親,母親,你不能這樣……”二爺蘇航麵色一變,當即就跪下了。
古氏不予理會,進了房間關上門牖,隻當聽不到。
薑琴娘讓管家拿來府中賬目,她一字一句的道:“府中銀錢全在此,今日就分一分,明日我請族裡長輩來做個見證,三個房今日起……”
她說道這頓了頓,目光從蘇航和蘇武臉上劃過,冷酷無情地吐出兩個字:“分家!”
“薑琴娘,你……你好的很!”蘇武怒不可遏,然又奈何不得薑琴娘,隻得憤然拂袖而去。
薑琴娘不管他,直接將蘇家名下的田產莊子還有目下僅存的現銀,一起分成三份,至於布帛坊和布繡坊,這兩個鋪子,她也想好了,若是二房和三房誰家想要,她也可以給,但需得自個重建和拿銀子出來買。
整個府裡,誰都沒想到,薑琴娘會忽然提及分家的事。
分家是件大事,本以為二房和三房的人還會鬨騰好幾日,可隔日薑琴娘就請來了蘇家老宅裡的長輩,當著眾人得麵,又得了古氏的應許,這家不分也得分,容不得二房和三房的人不同意。
薑琴娘以雷厲風行的速度將這個家分了,半點不出她意料,二房的人要了田莊和現銀,三房的也同樣如此,最後剩給大房的就隻有沒重建的布帛坊和半死不活的布繡坊,以及庫裡五十兩現銀。
忙活一天,她累的頭疼,赤朱端了熱水進來,擰了帕子敷她額頭:“大夫人,賬麵上隻餘五十兩現銀,整個府裡的人還要吃穿用度,根本撐不了幾天。”
提及這個,她就埋怨起其他兩房的人來:“二爺和三爺也真是的,這是不顧大房死活。”
薑琴娘反而勾了勾嘴角:“無礙,去了這兩個毒瘤,日後我總能把大房振興起來,給重華一個清淨。”
赤朱想了想,從袖兜裡摸出十兩銀子:“大夫人,這是婢子這些年攢下的,您先拿著應急。”
薑琴娘眸光柔軟:“不用,你拿著自己用,我有法子應付。”
赤朱呐呐收回銀子,眼見時辰不早,她伺候著薑琴娘上了床榻,又熄了幾盞燈,隻在外間壁角留了一豆苗燭火。
整個房間安靜下來,薑琴娘側身,頭枕臂上,如今了卻一樁心事,她反而輕鬆起來,更能專心應付七月的甄選。
還有繡娘粉桃那邊,她提醒自個莫要忘了差人去安撫補償,雖說已經分了家,可這種善後的事,想也知道蘇武不會理會,未免日後生事端,再是不願,她還是得把爛攤子收拾了,權當最後一回。
迷迷糊糊間,薑琴娘仿佛嗅到一股子甜膩的脂粉香,像是脂粉擱久了生出的黴味,帶著香甜又膩人的惡心。
她半夢半醒間,渾身熱燥起來,分明房間裡頭放了冰鑒,隻是不知為何,今晚格外的熱。
薑琴娘扯了扯中衣,露出一點魚鰭流線優美的鎖骨,白嫩如玉,熒光點點,就好像是白生生的年糕。
實在太熱,她半撐起身,睡眼惺忪撩開天青色的櫻花紗帳,才抬眼,就見一道黑影正正站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