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上, 有那麼一些人, 身居高位尊榮無比,所說的話, 不論對錯, 都是不能去反駁的。
秦臻在薑琴娘眼裡, 就是這樣的人。
秦臻既是讓她率先拿出參選的繡品,薑琴娘飛快衡量利弊之後, 低眉順眼地應喏遵從。
“參選時辰忽然提前,請大人稍等, 民婦這就差婢女回府拿繡品過來。”她道。
秦臻可有可無地點頭,蔣明遠連忙讓人通知其他繡品參選商賈趕緊拿繡品過來。
薑琴娘拉著赤朱退到後麵, 隔著人群, 她看了看金鷹, 心頭有些不安, 雖說楚辭說過金鷹和秦臻不對付,可這種將希望寄托於在彆人身上, 本就是靠不住的。
她歎息一聲:“赤朱,去繡坊那邊, 上回我給繡娘的蘭花花樣,她們應當有刺繡出來,就用蘭花刺繡趕製一套成衣送過來,動作要快。”
曉得這會不是多問的時候, 赤朱接連點頭, 表示自己記住了, 二話不說轉身就匆匆往繡房去。
薑琴娘目光遙遙地落在雲泱身上,丹朱紅唇微微翹起,眼梢帶著些許嘲諷。
雲泱想借秦臻的手,率先看她的底牌,從而好壓製她。
可即便是垂死掙紮,那也是會掙紮的,她絕對不會如雲泱的願!
所以,那副祥雲瑞獸白澤繡品自然不能一開始就拿出來示人。
不多時,陸續有參選的人抱著繡品過來,或大或小各色繡品被繡房抱著,一一在秦臻麵前展示。
秦臻單手支著額角,鳳眸半闔,似乎在看著,又像是沒有看。
七月的豔陽下,越來越多的人站在場中,當場就有年輕的繡娘吃受不住暑氣,噗通當場暈了過去。
“嗤,”秦臻哂笑,穠麗到超越男女的豔色,不管是任何笑,浮現在那張臉上,都漂亮到動人心魄的悸動,“這般就受不住了?”
他屈指輕敲案幾,冷酷無情的道:“抬下去出局。”
他也不解釋,仿佛一應舉止都是依自個喜好在決定,端的是讓人心寒。
薑琴娘心不斷往下沉,她看向金鷹,鎏金鷹頭金麵下遮著臉,讓人沒法看清金鷹的表情,隻能見著他抿著唇,下頜線條緊繃,可是從頭至尾,他卻是一句話都沒說。
薑琴娘歎息一聲,這場甄選會已失了原本的意義,雲家借勢而上,她能遇見,雲泱是肯定不會放過蘇家的。
她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腦子裡各種念頭紛雜,目下她已經不期望繡品能入選禦品,隻能儘最大的努力去保全蘇家。
她可以不在乎蘇家其他人,但是蘇重華卻是她的心頭肉!
“大夫人,成衣來了。”赤朱氣喘籲籲,拎著個小包裹飛快跑過來。
薑琴娘生出緊張來,她接過小包裹,扒拉開往裡一探,見著裙裾上栩栩如生的蘭花圖案,再是熟悉不過。
她頓了頓,看了眼秦臻,咬牙道:“我去了。”
話畢,她踏出人群進入場中。
霎時,上首位置上的幾人同時看過來,雲泱幸災樂禍充滿惡意,秦臻麵無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金鷹就沒法探知情緒。
薑琴娘默默找了個空位,將小包裹放在案幾上:“大人,民婦繡品拿來了,不過民婦製成了成衣。”
秦臻打了個響指:“既是成衣,你穿上。”
薑琴娘怔然,麵露難色:“大人……”
“有何難處?”秦臻揚起下頜,“成衣繡品,不就是拿來用的?”
薑琴娘咬唇,沉吟片刻應下:“民婦遵命。”
她說著,喊上赤朱,問蔣明遠尋了個可以臨時遮掩的地兒換衣裳。
那衣裳的尺寸其實不合薑琴娘的,然目下也隻有硬撐。
對緊了的地方,赤朱拿隨身小剪子,三兩下放了折兒,對鬆垮略大的地方,薑琴娘則自個捏起繡花針,飛快幾針改動起來。
待到一應妥當,已經是兩刻鐘後,赤朱後退兩步,眼底爆發出亮光。
“大夫人,你真好看。”她讚歎道。
今個的薑琴娘隻簡單挽了輕便的墮馬髻,髻上斜插素銀白玉蘭花簪,柔軟的額發半遮飽滿的額頭,後捋在耳後,鬢角還釵墜細銀流蘇的拇指大小的蝴蝶雙釵。
帶嫩氣的小臉不施粉黛就已經膚白唇紅,黑瞳還又圓又黑,透著黑白分明的純然,轉眸望過來的時候,水潤點漆,軟糯嬌嬌。
偏生那身段,前胸鼓囊囊的呼之欲出,腰姿又細的一折就能折斷一般,還有那雙裙裾包裹的大長腿,纖細筆直,隻恨不能疊著那腿掛腰上才好。
赤朱巧看得臉紅紅的,她拿了外衫伺候薑琴娘穿好,用銀製搭扣鬆鬆扣住,然後又選了同色的披肩搭上,稍微往前胸攏,適才好上一些。
“走吧。”薑琴娘深呼吸。
此時,雙月湖湖心台麵上,秦臻已經有些不耐煩,他看了好幾輪的繡品,都覺得不甚入眼。
他不斷揮著手,讓人上來又退下。
就算這其中有繡娘的針法精湛,可在他眼裡這些都太過遜色了,還比不得京城裡頭的繡娘,所以到底是偏僻的郡縣。
秦臻又看了一會,忽然偏頭問雲泱:“你家的繡品在何處?”
雲泱拱手:“大人稍等,草民這就讓胞妹雲雒送上來。”
雲家自然是早就準備好了,隻見雲泱一揮手, 四名姿色不俗的婢女抬著一紅綢覆蓋的東西款款走來。
位於四人之後的,是一身穿鵝黃色撒花煙羅衫的女子,那女子年約十七,生的花容月貌,桃腮雪麵,端的是端方大方,氣度不凡。
最為特彆的,還是她那一雙亮若水晶的黑眸,無論什麼時候看過去,都很是精神。
如果說薑琴娘的眸子,因著眼瞳又黑又大,而水霧蒙蒙,透著勾人的清媚,而這女子的眼睛,則宛如寶石,被日光一照,能亮燦的讓人無法忽視。
她站上前來,斂衽行禮,柔弱輕羽的道:“民女雲雒,見過諸位大人。”
這話一落,場中諸人齊齊訝然,雲家雲雒養在深閨,輕易不得見,早就聽聞容貌出塵,說是安仁縣第一大美人兒都不為過。
今日眾人一見,隻覺名副其實,果不其然。
“你的繡品呢?”秦臻問。
雲雒微微一笑,蓮步輕移, 親手一扯紅綢。
頓時,漫天紅色之中,忽的閃現出一抹橘紅霞色,那霞一點一點,由熱烈的顏色轉變為鎏金暖黃,最遠處是一抹銀光的白和蒼穹的藍。
整副繡品,正正就是一副盛夏傍晚圖,西方天際雲層疊巒,在雲霞錦之上,又用細細密密的針腳縫製了一遍,不曾用讓人眼花繚亂的針法,就隻是平針。
大片大片的平針鋪陳,在本就色彩絢麗的雲霞錦上,又用淺色一度的顏色順著錦緞紋理來紋繡,雖是沒固定的花樣描出,可那仿佛雲絮流動的霞色,足以以假亂真,讓人驚歎不已。
秦臻勉強打起精神,細細打量那繡品,撫掌笑了:“妙!此等繡工和錦緞,想來足以讓後宮貴人愛不釋手。”
雲泱臉上浮起得色:“多謝大人讚賞,小妹當不得這樣的讚譽。”
秦臻目光落雲雒身上:“貌色傾城,這等偏遠郡縣,還能養出這樣的美人兒,又還會一手精湛繡活,難得。”
他說著,甚是挑釁地看向從頭至尾一聲不吭的金鷹:“金鷹,你以為如何?”
金鷹譏誚輕笑:“不如何。”
“哦?”秦臻長眉一挑,“莫不是在你眼中,這樣的繡品竟不好?”
金鷹道:“尚可。”
這樣精妙絕倫的繡品隻才得了個“尚可”的評價,秦臻當即冷笑出聲:“本官就選雲家的錦緞和繡品進內府成為禦品,你又能如何?”
暑氣太甚,秦臻已沒了繼續下去的興趣。
金鷹冷冰冰地看他一眼:“不如何,秦公公要以權謀私徇私舞弊,目下我是沒法奈何你的,不過我定然會上奏天聽,請陛下定奪!”
這樣的把柄,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可在眼下,以秦臻為首的宦臣集團和皇帝麾下的金鷹生了衝突,不用想,便是小事,皇帝也一定會當成大事來處置。
正好朝堂之中,皇帝正想削弱宦臣手中權力,送到手上來的刀,不用白不用。
秦臻明顯也很清楚這一點,他臉色沉了下來,不善地盯著金鷹。
他冷笑一聲:“金鷹莫說我不給你臉麵,你要能找出超過雲家的錦緞和繡品的,本官自然也能選,若不然,怕是以權謀私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