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醫又來複診了一趟,見我還算遵醫囑,笑著囑咐了兩句,當場寫了個方子遞給我。不知為何,自打初次見麵,我就覺得此人感覺很怪。他從不忌諱我是縣主,言語總有取笑,連宜平都私下感歎這太醫特彆。
我左右不踏實,便讓宜平去偷打聽了下他的來路。此太醫姓沈名秋,還有個親哥哥在尚藥局,叫沈南蓼,兄弟二人在尚藥局地位超然。大哥在宮中已近二十年,頗得聖上賞識,而弟弟卻是因幼年師從“藥王”孫思邈而聞名,今年方才入的宮。
宜平仔仔細細地說完,我才算徹底明白了。
那夜囑咐宜平請個年輕太醫,不過是想找個能鎮得住的,免得在宮中私下說些不好的話。此時我才知道那夜的誤打誤撞,竟讓我尋了個醫術高超,地位尊崇的。難怪,他與我偶有交談都不甚在意我身份……
晚膳時,我實在憋不住就說給了婉兒聽,卻換得她掩口嘲笑:“我說你怎麼好幾日不見出宮,原來是染了酒刺,”她欽佩地歎了一聲,道,“你當真是好命,酒刺這種事也能讓藥王弟子親自開方診病。”
我替她添了些菜,鬱鬱道:“姐姐你就彆嘲笑我了,他哥哥,也就是那個沈南蓼,當真是頗得陛下賞識?我怎麼
從未見過?”
陛下頗疼惜宮內住著的公主縣主,每有染病皆是要尚藥局中年資長些的親看。倘若他真受賞識,去年我正月那場高燒,年資長一些的太醫會診,怎麼就不見此人?
婉兒頗為隱晦地打量我,看得我莫名所以。半晌她才歎口氣,道:“此話我本不願說給你聽得,可讓你知道也好,免得你日後得罪他,”她輕掃了一眼門外,道,“沈南蓼是陛下的新寵,如今連薛懷義那和尚都比不上他的地位。”
新寵?我抬眼看她,見她又點點頭。
在宮中這兩年,我因婉兒的提點,漸懂得那常穿僧服人高馬大的人叫薛懷義,是陛下在宮外私養的麵首,卻從未聽她說起過太醫沈南蓼……腦中忽然閃現出一月前太液池邊那幕,那個男人莫非就是沈南蓼?
她接著,道:“此人比薛懷義老道不少,薛懷義是人前跋扈,心思卻淺,而他——”她默了片刻,道,“與我同年入宮,能步步為營走到今日這地位,絕非善類。”
我聽在耳中,沒有接話,又自暖金盤中夾了一塊酥山,放到她麵前。
婉兒忽地想起什麼,笑看我道:“說些與他有關的事,你可願聽?”
我手微一頓,看她三分戲謔的笑意,立刻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了,隻笑笑道:“前幾日才勸我放下,為什麼還要有意提起呢?”
婉兒,道:“多知道些太子身邊的事兒,或許於你日後避開禍事有益。”
我心頭一暖,看婉兒認真道:“多謝姐姐一直以來的照應。”
婉兒輕挑眉,搖頭笑道:“或是因為我與你投緣,或是因為你姓武,總之我有意提點你的話也是為了自己。我自宰相府入掖庭,再自掖庭入蓬萊殿,均是憑著陛下的一句話而已,但陛下之後呢?你們與陛下有血脈之親,若能記得我曾做的,或許日後便是一根救命稻草。”
相識近三年,我從個九歲的孩子到如今,她點滴所做又豈都如她所說,儘是為了自己?她今日直白的感歎,讓我有些接不上話,默了片刻才笑道:“姐姐何必把九分真心說成了十分算計?”
婉兒托下巴看我,道:“醜話說在前麵,你反而會記得我的好,”她笑著搖頭,道,“好了,繼
續說事情。那日臨淄郡王入宮出了些事,你可聽說了?”
我佯裝不明,道:“什麼事?”
婉兒倒沒太留意我,繼續道:“臨淄郡王在鳳陽門遇人阻攔,言語衝突時,竟立於馬車上斥責說‘我李家王朝,乾你何事!’。”
我忙接口,道:“郡王入宮時,不正是叔父們入宮覲見的日子?”
她點頭,道:“好在,陛下是在蓬萊殿聽臨淄郡王請罪,才曉得此事,若是在覲見當時必然是個不小的責罰。如今正是風口浪尖時,你叔父們要是捉了他的把柄絕不會放過的。”
我點頭附和,她繼續道:“那日我和太平公主都在蓬萊殿,見臨淄郡王下跪請罪都嚇了一跳,可你猜陛下聽後如何說?”
這也正是我最想知道的。我忙道:“可是震怒?”
婉兒悠悠一笑,道:“沒有半分怒氣,卻是十分歡喜。”
我這回是真不明白了,緊盯著她等著後話。
她喝了口茶,道:“雖有意訓斥了幾句,卻旋即大笑讚許,誇臨淄郡王年小誌高,有皇族風範。”婉兒的神情亦是感歎,想必她也未料到陛下是如此反應。
我何嘗想到是這種大喜的結果,記起那稚嫩英氣的少年,也不禁替他高興:“如此說來,皇姑祖母真是很疼這個孫兒了。”
婉兒點頭,說:“陛下的歡喜幾分真幾分假,誰都看不透,但起碼這些兒孫在她心中的地位,並沒有那麼低。”
她說完,不再繼續這話題,又說了些去洛陽奉先寺進香之事。
我邊隨口搭話,邊細琢磨她若有似無的話。如今正是李氏武氏爭奪太子位時,皇姑祖母此番對李隆基此事的態度,或許就是對太子位的暗示?
“永安,”婉兒出聲喚我,道,“此次去洛陽,太子的幾個郡王都會隨同,你要避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