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宮內,東宮早已是禁地,除皇姑祖母召喚,閒雜人等一概不能接近。
可即便如此,宮內仍有掌管掖廷、宮闈的宦官私見了太子,此事被韋團兒告知皇姑祖母後,那兩個人立刻被扔到了鬨市腰斬示眾。皇姑祖母在殿內直接傳口諭,太子及其子嗣不得再見公卿以下官員,自此後人人自危,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晚膳時,宜平總是心不在焉的,時而將菜落在桌上,時而碰歪了茶杯,我伸手穩穩按住茶杯看她眼底慌張,道:“出什麼事了?”
她咬唇半晌,搖了搖頭,閃爍的躲過我的視線,道:“沒什麼。”我越發覺得不對,拉住她的手腕道:“你下午才去了內教坊,回來就心神不寧的,到底怎麼回事?”
自來了太初宮,她倒是勤快了不少,從前在長安時每每逃掉課業,如今倒比任何人都要上心。如今太子及諸子嗣被禁足,也就僅有些宮婢可在內教坊出現,或許偶爾閒話能聽些李成義的飲食起居,便能讓她安心了。
她猶豫了片刻,才輕聲道:“東宮中的人,已經好幾日沒去內教坊了。”
果真與東宮有關。我勉強笑笑,道:“莫非真是那一杯茶,將你的心都潑給東宮人了?”我雖知道一切,卻是初次提及此事,她慌地看了我一眼,垂頭良久才道:“請縣主恕罪。”我認真看她,道:“沒什麼恕罪不恕罪的,隻是怕你擔不起這個心。”
自他被禁足,那日日不能見的焦灼,我刻骨銘心,對她的心思也自然感同身受。
她低頭又默了片刻,才道:“奴婢想求縣主一件事。”我了然看她,道:“我知道是什麼,你不用說了,今晚我去婉兒房中討杯茶喝。”她忙要跪下叩謝,我伸手拉起她,道:“好了,快些收拾一下。”
她應了聲去喚人收拾,我卻坐在案幾後,心一下下地揪著,越來越慌。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各宮內遇到事情多的時候,經常有宮婢會逃了內教坊的課業,可一與東宮有關,我就覺得不踏實,這一次感覺更加強烈。
宮婢在身側收整著,我聽著玉器碰撞的聲響,隻覺得手心漸漸發涼,
再也坐不住,起身接過宜平遞來的袍帔披上,立刻出了門。
臨近婉兒住處時,我忽然停了步子,對宜平道:“去看看,韋團兒在不在屋裡。”
宜平應了聲,匆匆自黑暗中跑走,我站在石階一側靠著牆壁,努力將心思沉澱下來。還能有什麼事呢?如今已經是最壞的境地了,禁足東宮,連兩個亡妻都不能吊唁,凡是見麵動輒腰斬棄屍。到了如今,還能有什麼比這再羞辱再難堪的?
我正想著,就見石階上下來個白色人影,剛想要避開卻發現竟是婉兒。
“婉兒。”我忙輕聲叫她。
她停了步,回頭看我,眼中難得有幾分驚異:“你來找我?”我點點頭,她看了下四周忙走到牆壁這一側,在黑暗中盯著我看了半天,道:“找我做什麼?我現在急著出宮。”我心裡咯噔一聲,下意識道:“是不是東宮出事了?”
她搖頭,說:“你彆多想,快回宮去。”
我緊盯著她,她越說的鎮定,我越覺得不安。
此時,宜平恰好跑了回來,見了婉兒忙躬身行禮,退了幾步替我們顧看著四周。我見婉兒轉身要走忙拉住她,道:“姐姐,告訴我實話,是不是東宮出了事。”婉兒回過頭,定定看著我,道:“是。你立刻回宮,不要打聽任何有關東宮的事。”
她說完,抽出手轉身就走,我想拉住她卻慢了一步,隻覺得手有些發麻,用不上力氣。
豈料,她還沒走出十步就猛地轉了身,又走到我身前,盯著我看了很久,才深歎了口氣:“跟我一起走吧,我不想讓你見不到他最後一麵。”
我傻看著她,待暮然反應過來,心大力一抽,徹骨刺痛已滿布全身。
她見我如此也不再多說,隻看了一眼宜平,道,“你回去吧,任何人問起,不要說縣主去哪了。”說完就拉起我的手向宮門處走去,直到走出了數十步,我才尋回了稍許心神,看她道:“他在宮外?”
婉兒攥緊我的手,道:“是,在來俊臣那裡。兩日前你叔父和韋團兒一唱一和,說太子雖表麵不說兩個妃子的事,其實背地早已懷恨在心,暗中部署謀逆帝位。月前太子私見內侍奉已讓陛下起了疑心,如今兩個人這麼說,她自然忌
憚。”
我被她一路拽著走,聽了這話已心神大亂,轉而拉著她往外走,步子越邁越快:“為什麼皇姑祖母會信?為什麼每次都會信彆人說的話,不相信自己的兒子!”
兩日,已經兩日了,來俊臣那裡呆了兩日,不死也已去了半條命。
婉兒掃了我一眼,道,“再告訴你,如今太子宮中下人都已認罪畫押,你再做什麼也是徒勞無功的,我隻想讓你見他最後一麵,若陛下日後問下罪,你隻說你要去看看臨淄郡王,記住了?”
我深吸口氣,點點頭,視線已有些模糊。
認了,都認了,難道這一次真是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