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祖母忽然看我,道:“永安。”我方才落座,忙又起身道:“皇姑祖母。”她靜看了我片刻,才微微笑著道:“朕聽婉兒說,你在曲江大會上與仙蕙誤了時辰,未入得宮,隆基亦是在外尋了一夜?”
我愣了下,掃了李隆基一眼,卻見他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麼,隻能回道:“是永安一時起了玩心,累得公主和諸位郡王憂心了。”皇姑祖母搖頭笑道:“年紀輕,有些玩心也沒什麼,隻是朕倒沒看出來,這許多孫兒中竟是出了個癡情種。”
我有苦難言,隻能垂著頭,沒敢再接話。
皇姑祖母又道:“如今隆基也漸穩重,既已賜了婚,倒不如明年早早完婚,給朕添上幾個曾孫兒。”我心頭大力一抽,呆呆地站著,明知該跪地謝恩,卻動不上分毫。李隆基卻忽然跪下,道:“大哥未曾娶正妃,做弟弟的怎敢提前完婚。”
他的話擲地有聲,場麵竟一時靜下來。皇恩下,他如此直言頂撞,皇姑祖母隻沉默看著他,眾臣都已噤聲,不敢妄言插手皇家的婚事。
婉兒忽而一笑,對陛下道:“陛下,臨淄郡王這是讓您為永平郡王挑個好妃子呢,”她倒了杯酒,遞給陛下,道,“您遲遲不肯給永平郡王賜婚,怎能讓臨淄郡王安心完婚?”
陛下接過杯,捏在手中,慢慢笑了起來:“婉兒說的是,”她看了李成器一眼,道,“朕對成器的婚事慎之又慎,卻不想竟是耽擱了。”
我的心越跳越快,身上忽而熱得冒汗,忽而又冷的發抖,不敢去想那被賜婚的人。李成器本就緊挨著陛下而坐,此時已站起身,水打著他的靴子,悄無聲息。
陛下又想了會兒,才對婉兒道:“朕有個好人選。”婉兒忙笑著接口道:“不知是哪個郡主有這好福氣了。”陛下輕搖頭,道:“不是武家郡主,而是北魏元氏。”婉兒難得愣了下,琢磨了片刻也沒想出是誰,隻能賠笑道:“奴婢還真不知,陛下竟已屬意元氏為永平王妃,不
知是哪個王府的座上賓?”
我腦中飛快地想著,卻也想不出北魏元氏與哪個叔父有關係。北魏元氏雖被敬為國賓,卻早已如北周宇文氏和隋楊氏一般,宗室早已滅跡,僅剩旁支撐了門麵,又怎會讓皇姑祖母記在心上?
陛下笑了下,對身後道:“元月。”
身後一眾挑著熏爐的宮婢中,忙走出個女子,上前兩步,跪下道:“陛下。”陛下點頭,看她道:“你隨在朕身邊多久了?”元月垂頭,恭敬道:“回陛下,已有五年了。”陛下頷首,道:“當年旦將你生母帶入宮中,你才不過四五歲,一晃就這麼大了。”元月再沒敢應聲。
陛下又去看身前的李成器,道:“當年章懷太子數次諫言,讓朕善待北魏元氏,如今朕將元氏與你做妃,也算是全了他的心願。”
我緊盯著李成器的背影,巨大的悲哀湧上心頭,為自己,也為他。北魏元氏,聽似國賓望族,不過是個名稱,誰也不知這宮婢真正的身份。而就在此時此地,朝中眾臣麵前,皇姑祖母看似的恩賜,卻是個天大的笑話。
堂堂的永平王妃,竟是出自大殿宮婢中,以北魏元氏的身份賜婚給太子長子。
他挺直著背脊,默了片刻才緩緩下跪,道:“孫兒謝皇祖母隆恩。”
在宮燈下,他身下的影子拖得很長,靴已被河水打濕,卻仿若不知。我的心如被萬蟻啃噬,痛的微微發抖,所有的羞辱,所有的痛,都自他的背影蔓延開來,入骨食肉。
陛下笑著點頭,又看向我,道:“永安,來。”
我木然挪動腳步,走到陛下身側,任由她牽起我手,摸索在自己手中。她掌心的溫熱和我手心的冰冷碰撞著,我不敢看一眼李成器,隻努力壓抑著情緒,牽扯著嘴角,笑著看她。
她仔細打量著我,又去看李隆基,道:“隆基既如此敬重長兄,朕便全了你們的心思。待到明年元月,一道完婚吧。”
李隆基雙手緊握著,叩頭道:“孫兒遵旨。”
婉兒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帶著萬分的喜氣,道著恭賀之言。場中眾臣亦是紛紛起身,跪地賀皇姑祖母的雙喜,在這如潮的喜聲中,我緩緩跪了下來,伏地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