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院內到府門口,都是宮內的人。
因是奉旨獨自入宮,我沒帶任何婢女,獨自出了王府。此時正是掌燈的時辰,臨淄王府門前,卻不複往日的熱鬨,僅有一輛馬車候著,婉兒就站在車下,一看見我的臉,就很明顯地蹙了下眉:“你這‘紅顏禍水’當得,也太寒磣了些。”
我知道她說的是我的臉色,無奈地笑了笑,掃過她額間的紅梅:“這疤還能好嗎?”自婉兒用此妝麵遮擋傷痕起,宮內外有不少女眷都熱衷追捧著,描下這梅花妝,美則美矣,可誰又能猜到這背後的種種?
她搖頭,扶著我上車,待合了門才道:“那日,多謝你。”我笑:“一切全憑姐姐自己化解,那日若沒有我現身,說不定更容易些。”她拉住我的手,攥了很久才說:“我是謝你心裡還有我,那日你為的一跪,怕是這宮裡再無人能做了。”
她額間的嫣紅,很美,也很刺目。
她曾經說的那些過往,年少時聽來都不過是唏噓,現在再想起來,卻已經感同身受。不過生死起伏數年,我已如此心力憔悴,她自祖父死後在宮中這麼多年,獨自撐到今日,又是怎樣的苦楚?
“當初姐姐為我做的,我從沒忘記過,”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終於說出了心底話,“太子太過懦弱,即便有一日拿的天下,也必然是交到韋氏手中,她又豈會容得下姐姐這樣的女子?你可想清楚了?”
我的立場,她再清楚不過。
心有李成器,身嫁李隆基,這一世都隻能是相王這一脈的人。可她就偏偏選擇了太子,我不想和這樣聰明的人為敵,更不願有刀兵相見那一日,憑她的才能和聖寵,若能依附李成器這處,自然最好,即便不願依附,若能置身之外也好過他日為敵。
她定定看我,過了很久,才歎了口氣:“就因為太子一脈陰盛陽衰,才有我的存身之處,你懂嗎?永安。你想想,如今對皇位虎視眈眈的這些人,哪個不是有自己的倚仗?相王有幾個爭氣的兒子,太平本就是手掌重權,我對於他們是可有可無的,唯有太子那處,我還有存在的價值。”
她說的
這些,我不是沒有想過,可……我還想再勸,她已經搖頭岔開了話題:“好了,如今你是入宮領罪,應該先憂心自己才對,竟還分神管我的事,”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臉頰,笑道,“彆怕,我會為你求情的。”
車仍舊搖晃著,向著太初宮的方向而去。
我看著她認真的神情,竟一時說不出話。
相對著沉默了很久,我才道:“這件事,你不要攪進來,否則在太子那處會很難交待。”沈秋說是太原王氏鬨到皇祖母麵前,可這背後究竟有誰在推波助瀾,誰又能說得清楚?
太子?叔父武三思?亦或是太平公主?
婉兒歎了口氣,幽幽道:“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看你自幼走到現在,護著護著就成習慣了,若是我無能為力也就罷了,如今我在你皇祖母那裡還能說上兩句話,難道就真讓我這麼看著你死?”
我搖頭:“或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呢?或許是皇祖母就是要看看,哪個會為我說話呢?或許……”她笑著打斷我:“永安,你就彆或許了,我答應你,到了宮裡看時機說話。其實太平也在,我還摸不準她想做什麼。”
到了殿門外,就有幾個麵生的宮婢在候著,見到婉兒立刻躬身道:“陛下有旨,要武夫人獨自入殿。”
婉兒怔了下,沒料到竟是有這樣的旨意,回頭看我。我對著她點了下頭:“姐姐回去休息吧。”她攥了下我的腕子:“無論如何,到最後先保住自己。”我又點了點頭,這才跟著其中一個宮婢入了門。
入殿時,太平也正告退,不過匆匆掃了我一眼,卻像是有很多意味。
我還不及多想,皇祖母已經靠在塌上,對我招了招手:“永安,不必跪了,直接到朕身邊來。”我應了是,忙走過去,跪坐在一側,苦笑道:“永安又給皇祖母惹禍了。”
她拉起我的手,很慢地掃過我臂上的傷口:“朕雖在宮中,卻並未耳聾眼花,王寰做過什麼,說過什麼,朕都已經聽說了。”我低下頭:“既然皇祖母已經知道,那永安就不再說什麼了,一切隻聽皇祖母的安排。”
當初在這裡一跪再跪,都是為了李成器,今夜這件事和他沒有絲毫關係,我忽然隻覺輕鬆,不想再
去費儘心力爭辯。死詔,活詔,都不過是天子一念罷了。
意外地,她沉默了很久,才忽然問了句“這傷處理過了嗎?”我嗯了聲:“都已經處理過了。”她微微一笑:“女人最怕就是受皮外傷,沈秋師承孫思邈,那倔老頭最擅養護之道,日後讓他好好給你醫治,免得留下什麼傷疤。”
那句“日後”,很是隨意,我卻聽得有些恍惚。
難道就這麼輕易逃脫,真就能如此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