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不久,聖上下旨,立李重俊為太子。
下旨當日,李重俊就宴開大明宮,聽聞裹兒大鬨不止,可二人終究都是韋後的骨肉,終不過又是一則坊間笑談。
婉兒這幾月始終身子不大好,因蒙聖寵,竟在宮外置了府。
我挑了個不年不節的日子,特讓李成器陪我去她府上探看,沒想到竟還是聚了幾位貴人。婉兒在亭中擺了些酒菜,招呼著我坐在她身側,耳語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話。我看著不遠處笑語連連的武三思,再看那幾個李家兄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難得見你,竟還是心不在焉的,”婉兒輕捏了下我的手心,“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我回過頭,看她道:“說說看。”她微微一笑,替我剝了個葡萄,塞到我嘴裡:“武三思這幾月最得意的事,不就是把五王逼得身首異處?”
我咬住青色的果肉,有些酸,不禁蹙了眉。
五王的事,即便李成器不願多提,長安城中卻已傳的沸沸揚揚。張柬之、崔玄瑋算是命好的,在顛沛流離中就已死去,餘下的三人卻並未有如此好命……想起他們,不覺又牽起已辭世多年的狄仁傑,我輕籲口氣:“李家能拿回這天下,這五人算是費儘心力,誰又能料到最後扶持了新帝,反倒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倘若是父王,是李成器,這五人恐怕已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可惜這世上沒有“倘若”,唯有一個個令人唏噓不忍見的結局。
“我勸過武三思,做的太絕,老天也難恕,”婉兒繼續剝著葡萄,“三人,兩個是剮刑,剮刑你見過嗎?左右兩人架著在竹槎之上磨曳,肉儘至骨,然後杖殺。”我正喝了口茶,想要說什麼,卻立刻咬住了下唇,讓自己不能出聲。
心底躥起的冷意,迫的我幾乎拿不住茶杯。
剮刑剮刑,我未見過,可十幾年前那一幕卻終身不敢忘。
婉兒仍在說著話,依稀是餘下的那個是如何被連喂數升毒汁,卻硬撐著一口氣不肯死去,又是如何受儘毒液折磨,十指抓地白骨磷磷……我眼前卻一遍遍都是那個如水墨暈染的女人,前一刻還在和我玩笑
著說賜婚,下一刻卻已坦然受死。
婉兒自幼入宮,早見慣了這種事,自然早忘了乾淨。可於我而言,這麼多年過去,當日的情形卻仍曆曆在目,這是他唯一不知的事,也是我此生不敢說的事。
“永安?”婉兒的聲音由遠及近,輕喚我,“怎麼了?”我這才覺得手心有些痛意,悄然看了一眼,已是甲斷入肉:“沒什麼,忽然有些不舒服。”趁著她未留意,我將斷甲拔出,緊握著一方錦帕止血。
她輕揉著眉心,繼續道:“你可還記得你那個婢女宜平?”我頷首道:“如何?”她笑了笑:“沒什麼,我隻聽說是身懷有孕了。”我愣了下,才隨口道:“她自跟了李重俊,這麼多年下來都沒動靜,怎麼忽然就有喜事了?”
她想了想,才說:“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無論旁人如何做,如何待你好,都隻心心念念一個人?”我默不作聲,任她半是抱怨的說完,才笑了笑:“他又何嘗不是?我有何好?好到可以讓他屢屢犯險,不惜一再讓步,甚至放棄府中女眷如雲?”婉兒邊笑邊搖頭:“這倒也是,若算起來,壽春郡王比你還要不值。”
她說完,才又重新拾起宜平的話:“李重俊是真寵她,彆看平日也欺她,卻是恨她還記得舊情,這麼多年都不肯斷。紅顏禍水啊,心中有人還想去奪皇位?”不知為何,總覺得婉兒話中有話,可卻有些摸不到頭緒,我默了會兒才笑道:“若論禍國,你敢稱首,絕無人敢位居其後。”我說完,掃了眼武三思,笑而不語。
細碎又說了些閒話,亭外暢談的幾人才走回來。
李成器剛一落座,就對我伸手示意,我忙起身走到他身側坐下。這一細微動作,換來眾人好一陣嘲笑,婉兒最是笑的歡暢:“郡王,那日的事我可是聽說了,拔劍護妻不難,可膽敢在太平府上拔劍,又讓她寶貝兒子跪地賠罪的,也就唯有你了。你可知此事傳入宮中,連韋後都豔羨不已,連連笑罵陛下不如呢。”
我聽得有些忐忑,看了眼李成器,李成器笑著搖頭,清淡地說了句:“傳出去的話,多少有些浮誇。”婉兒隻是笑著,不再追問,倒是掃了眼李隆基:“方才不知誰提起,
今日是三郎生辰?”
李隆基並不坐在我這一側,反倒和武三思相鄰,正是低語。聽見她如此說,才笑著抬頭,微眯起眸子想了想:“上官昭容若不提,本王都忘了,正是今日。”婉兒笑了聲:“真是巧了,今日恰好府上人多,我特命人備下了新鮮的曲子,郡王可想聽聽?”
李隆基懶散倚在一側,說了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