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渡口。
我抱著琴,坐在李成器麵前,忽然心有些慌。
他一襲青衫玉帶,眸中映著月色,微仰頭喝下杯酒:“不是說學了新曲子,本王可是候了半個時辰。”話中帶著笑,擺明了是要看我笑話。我見婢女和侍衛都遠在幾十步外,也顧不得什麼儀態,對他揮了下拳頭:“先說好,不許笑。”
他似是看出我真的是沒把握,鄭重頷首道:“本王不笑。”
明明說的是一板一眼,眼中的笑卻更盛。我道:“婉兒說這首曲子,是當年小喬為周公瑾所撫,”我看他欲言又止,忙道,“我自然曉得是婉兒杜撰,不過這曲子的確聽來新鮮,便學來給你聽。”李成器微微一笑:“公瑾風流,與小喬情深相守十數載,的確值得一聽。”
我深吸口氣,手撫上琴弦起了音。
我想說的是公瑾出征,小喬憂心撫琴,他卻有意曲解,隻說那美人英雄的旖旎□□。李成器,李成器,你可是看出我的猶豫,讓我不要阻攔你?
指尖是崢嶸曲調,心中卻已紛亂複雜。
突厥這麼多年始終滋擾邊境,卻因李成器當年那一戰,未敢再有大動作,就在我已漸習慣他常伴身側時,西北已悄然告急。
自李重俊宮變,韋後下令撤換了大批老將,如今大多都是世家出身,卻未經曆過大戰曆練。沒見過飛沙狼煙的將軍,如何能擊退嗜血的突厥人?即便有人敢領兵,也無人能震懾跟隨李成器出生入死的西北軍。
成器,今時今日,你已大權在握,可還會以身涉險?
心念至此,我忽然有些慌亂,指尖撥了空。
突如其來的合音,我詫異回顧,他已含笑執笛,橫在唇邊。笛音婉轉流入,帶過了剛才那撥錯的弦音。明明隻聽過一遍的曲子,他卻已熟記於心,琴笛和鳴,未有隻言片語,卻告訴了我答案。
李唐天下,不止有萬裡河山,還有千萬子民。
他不能,也不願,讓突厥的馬蹄踏上大唐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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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器走後六日,陛下自三陽宮起駕回宮。
太平公主仍是興致極高,留眾人三陽宮
相陪。依李成器與太平的關係,我不願得罪她,隻好帶著嗣恭和念安繼續住在三陽宮,卻再沒了玩樂的興致。
這一日夏至剛才端來些茶點,低聲勸我多吃些,就有個人影出現在門口,笑著道:“草民本是在關外日日逍遊,卻不料接到某仗勢欺人的權貴嚴令,要來給個女子診病,”我愕然回頭,沈秋正笑吟吟地看我,“千裡趕來實在辛苦,不知可否討碗茶喝?”
我忍不住笑道:“數年未見,你還是如此模樣,竟也未老?”
自陛下登基以來,沈秋就已離了長安,這幾年偶爾也會有書信傳來,說的也多是各地風俗民情。我偶爾也會問李成器,他可已成家立業?李成器隻搖頭一笑。
今日看他,依舊如當年初見,神情未變,樣貌未變,連說話的語氣也未有分毫變化。
沈秋彈了彈衣袖,坦然入內,道:“比不得郡王。前幾日我在伊縣為災民診病,正遇上李成器大軍,你家夫君方才下了馬,我那些個小侍婢就個個紅了臉,赤了耳,”他長歎口氣,道,“還是那個名聞天下的永平郡王,半分未變。”
我聽他說遇見李成器,不禁有了些緊張:“他可好?”沈秋啼笑皆非看我:“除卻拚命趕路,沒什麼不好。”我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卻也知道自己有些過慮了,如今尚在大唐境內,又會有什麼變故?
可這些日子心浮氣躁的厲害,總覺會有事發生。
究竟會是什麼事?
我正是出神,忽覺腕間溫熱,沈秋已坦然握住我的手腕,細細診起脈來。過了會兒,他才放開手,接過夏至遞來的茶道:“看來李成器這幾年待你不錯,身子好了不少,隻是切忌務要飲酒。”我頷首,他猶豫著,又道:“你身子早不如年幼時,彆以為喝了口酒不過是出些疹子……”
他方才說了兩句,冬陽就已匆匆入內,道:“王妃,臨淄郡王的愛妾忽然早產,已誕下一子,”一句話,恍如驚雷,震的我說不出話來,不過才七個月,怎地忽然就生了……冬陽又道,“臨淄郡王甚是歡喜,想到平日王妃與趙姬要好,特命人來請王妃去探看小公子。”
我愣了下,下意識看沈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