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苦苦醞釀了這麼久,此時哭起來便如洪水潰堤,傾瀉而出。
他極力維持,讓自己心無旁騖,隻是放聲哭泣,看上去悲切無比。
殿內眾臣頓時麵麵相覷。
朱元璋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自高台走了下去,拉著他的手:“熥兒,你是怎麼啦?”
朱允熥哭泣著抬起臉來,滿臉淚痕,雙眼更是通紅,他輕輕喊了一聲“皇爺爺”,然後哭得更傷心了。
老朱歎息著,隨手將他抱入懷中,眼眶內也再次有淚水湧出。
旁邊。
朱允炆恨得幾乎要跺腳了。
還是大意了。
隻顧著如何將藍玉定罪,如何乾掉支持朱允熥的一眾勳貴武將。
心思緊張,情緒轉移到了鬥爭上麵,竟是忘了該表演“大孝子”了。
一時不察,便被朱允熥占了先機。
此時想要挽回,卻是有些遲了。
也隻能慌亂地擠出幾滴眼淚,跟著裝出悲傷難過的樣子。
“好孩子,彆哭了。”老朱用手輕輕拍著朱允熥的背,道:“你爹爹剛走的時候,你都沒有這麼難過呢,今天是怎麼啦?”
朱允熥心中一凜。
在朱標沒有死之前,無論是他還是朱允炆,與老朱的接觸都不多。
無他。
因為他們的大哥,朱雄英從小便被帶到馬皇後身旁,由老朱和馬皇後親自撫養。
對於那個長孫,老朱非常疼愛。
和疼朱標一樣的疼愛!
可是朱雄英卻意外死了。
自那之後,老朱就很少再見朱標的其他兒子。
免得看到他們時,再想起朱雄英,徒然傷神難過。
而且朱雄英是他親自撫養的,結果卻出了意外。
這讓老朱也十分自責,便刻意疏遠朱標的其他兒子。
以防止他們再出什麼意外!
老朱有時候是天不怕地不怕,偏不信邪的!
但在有些事情上,又有點講究。
比如朱雄英死後,他就儘量不接觸任何一個孫子。
沒有接觸,也就不了解。
一直到朱標死後的葬禮上,兩人才在老朱心中留下了分彆不同的印象。
朱允炆極儘悲傷,而朱允熥則好像完全無動於衷。
父親死了,他竟似一點都不難過。
於是乎,老朱心中便有了朱允炆是大孝子,朱允熥是不孝子孫的念頭。
也因為這個原因,老朱才想立朱允炆為儲君,而不是朱允熥。
要知道,跳過兒子,而立孫子為儲君,最重要的理由,實際上就是老朱對朱標深沉的愛。
要不然,就算朱標不在了,老朱還有其他兒子,就應該立次子,而不是孫子!
自古就沒有跳過兒子,而立孫子的道理!
禮法上也說不通。
老朱雖然不喜歡儒家,卻是一個非常守禮法的人。
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偏偏就不守!
老朱始終認定,自己的皇位,應該留給朱標的兒子。
這皇位本來就是朱標的。
也本來就是朱標的兒子的。
不能因為朱標的死,就剝奪了他兒子繼承皇位的權利。
對朱標最“孝”的朱允炆,也自然而然成了最優先考慮的繼承人。
原身這一點上麵,早已大大落後。
這其實也不能怪他。
最重要的一點是,原身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而親娘又死了!
有娘的孩子是一塊寶,沒娘的孩子是根草。
呂氏撫養他,表麵上對他很好,實際上可沒有安什麼好心。
比如說,朱標病重的時候,呂氏就故意安排朱允炆日夜侍候,而讓朱允熥去玩。
朱標死了,呂氏千叮萬囑讓朱允炆極儘悲傷,拚命哭泣,甚至不吃不喝。
卻勸朱允熥不要傷心難過,該玩玩,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
其用意就很明顯了。
原身年幼無知,也就是他穿越過來之後,才對這一切洞若觀火。
聽到老朱的問話,朱允熥哭泣著說道:“爹爹剛走的時候,我並不覺得悲傷難過。”
“我一直覺得爹爹還沒走,還在我的身邊,還在看著我。”
“我不相信他走了!皇爺爺,我不相信啊!”
他拚命哭,哭得肝腸寸斷。
老朱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
大妹子走的時候,兒子朱標走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
並沒有立刻就感到很悲傷難過,因為心中根本不相信。
跟傻了一樣,就是不相信擺在眼前的事實。
後世心理學上,將這種精神狀態稱之為——人格解體。
又稱感知覺綜合障礙。
即一個人在經曆重大變故後,對現實生活知覺的失實。
事實上是一種人體自我保護機製。
由身體自發的激活,以免過度的悲傷損害身體,乃至喪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