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萬人腳下,小乞丐終於衝破最後一道屏障,他迫不及待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景象頓時將他驚作一塊灰不溜秋的化石。
四名紙扇綸巾,麵如冠玉的儒生立在廳中,本該言笑晏晏,談詩論賦的俊容此刻卻是麵如土色,仿如鬥敗的公雞。四人正對一張小幾,小幾後立著兩個婢女打扮的玉人兒,手中各拿了一柄精巧的玉扇,似是不經意地輕扇向小幾上的一杯雪瓷杯中的香茗,那香茗的熱氣緩緩地上升,化開,仿佛不屬於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那麼,令這小乞丐及所有看客目瞪口呆的是這四名儒生?是那兩名婢女?是香茗?
當然不是。
眾人目光焦點所在的對象忽地幽幽歎了口氣,從小幾旁輕盈地站起身來,伸出著名貴繡金絲履的玉足,不緊不慢地踏前兩步,那歎息,那細步,一顰一動都抽動著在場所有人的呼吸。然而隨後從她口中吐出的字眼,更是教眾人無語。
“偌大的天下,竟無一人能接下我的詩帖,天下自詡才子者千千萬,原來皆是枉稱。”
四位儒生麵色由青變白,又由白轉青,卻竟找不到話來反駁這狂妄之語。
眼前的女子,錦衣美服,雍容華貴,不怒自威,一頭如雲烏發半攏半放,斜插一枝鏤玉雕龍金步搖,氣度卻勝過鳳冠霞帔,麵上柔柔地貼著一層黃紗,隻露出兩隻細長的鳳眼精光畢露,教人看不清她的真麵目。說話間,麵紗隨其吐氣輕輕浮動,更顯其神秘矜貴。
難怪這小乞丐看得呆了。
氣氛沉重片刻,儒生之一終於勉強開口“早聞殷大小姐才高八鬥,更勝男兒,今日相見,方知傳言不虛,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女,鄧某服了。”
殷大小姐輕笑,眼波卻連動也懶得動一下“原來是新科狀元郎鄧清會大人。難怪有如此胸襟,隻是此事斷不是
您鄧大人一句‘服了’便可草草了事的。”
鄧清會聞言一窒,斯文的麵孔不由得湧上一抹惱怒,然而他迅速將不滿壓下,仍依禮道“殷小姐今日雲閣詩擂為的不就是要在下低頭認輸?在下甘心服輸,還請殷小姐適可而止。”
殷大小姐再笑“鄧大人這是在暗諷小女子得寸進尺麼?”
鄧清會忙道“鄧某並無此意,殷小姐誤會了。”
“誤會?”殷大小姐冷哼一聲,驟然變色,“當日狀元郎集齊天下儒生羞辱我漫思姐姐,也算是誤會?女子愚昧,不通風雅之說,也是算是誤會?我漫思姐姐雖以喬裝男兒考中榜眼,卻也是憑其真才實學,當今聖上都予以認可,你們這幫迂腐的書生卻逼得她棄官離京,流浪在外,這也算是誤會?”
“這……”鄧清會無言以對,心下暗暗惶恐,原來今日她擺擂雲閣,為的竟是此事!
這殷大小姐閨名悟簫,卻生就的一副柔中帶剛的性子,她三歲能詩,七歲能文,十二歲時以科考試題賦詩,偶為當朝宰相所閱,驚為絕句,歎為第一才女。年方及笄已詩名滿京城,應試的學子紛紛以她的詩文為範本。殷悟簫自幼父母雙亡,又無兄弟姐妹,自十二歲起便開始接管家中事業。殷府乃世代的書商,雖因殷家父母早亡而中道衰落,卻在殷若簫接手後大放異彩。不出五年,京城人人皆知,殷府有位女神童,文能蟾宮折桂,商能富甲天下,隻可惜身為女子,終歸要相夫教子,能有多大作為?然而殷悟簫卻真是膽大妄為,竟公然宣稱,若無人能令她心服,寧可終身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