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悅覺得這句話怪怪的,怪燒人耳朵的,他抬起頭古怪地朝白簡看去,這是白家,聽他安排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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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海浪在月光底下泛著銀色的光,深不見底的海洋在這樣的月光下也悄然變得溫柔起來。
斯悅抱著書在白簡的房間裡。
考慮到白簡房間奇異的布局與陳設,他將穿習慣了的浴袍,換成了上下分開的睡衣。
上次來的時候,白簡的房間除了床和書櫃,沒有其他任何東西,這次卻多了沙發和地毯,靠近窗台還擺了一盞黑色的蠟燭,燭火正左搖右擺的搖曳著。
“煩死了。”斯悅趴在茶幾上,撕掉了今晚第三章素描紙,他沒什麼畫畫天賦,照著畫都能畫成鬼,班群裡不斷有同學上傳自己的進度,有的人還上了顏色,五臟六腑都用了不用的顏色特意區分。
卷死他了。
他連個頭都沒畫圓。
白簡在一旁看書,看的也不是專業書,是國外的一些散文集,耳邊不斷傳來斯悅的“煩死了”“艸”“這筆不行吧”“人魚唧唧這麼大的嗎?”,他再能裝作聽不見,一些乍然的聲音還是會引走白簡的注意力。
他垂眼,看見斯悅腳邊的一堆紙團,無奈道:“你要靜下心。”
斯悅抬起頭,“我已經很平靜了。”
鉛筆在素描紙上刮出“滋滋”的聲音,斯悅一邊用橡皮擦塗塗改改,一邊問道:“早知道不選這個專業的。”
白簡輕笑一聲,語氣卻意味深長,“阿悅這是後悔了?”
明明是再明顯不過的意思,他卻還要故意問一遍。
提醒著,斯悅報人魚臨床學的初衷。
斯悅果然不好意思了。
想到當初救自己的人就坐在自己旁邊,他還後悔,斯悅立馬抬起頭表明心意,“沒有,隻不過我不擅長畫畫而已。”
白簡看著他,不作回應。
比人類顏色要深許多,泛著很不顯眼的藍色的人魚眸子盯得斯悅心裡發毛,他低下頭,嘀咕著說:“我高二結束的時候,就考了不到五百,但是就經過高三一年,白簡,你猜我考了多少?”
“多少?”白簡低著頭,認真地打量著斯悅。
他居高臨下的視線,剛好可以看見斯悅說話時嘴唇的一開一合,尤其是在喊出“白簡”這兩個字的時候,好看的唇形一閉一開,“簡”的尾音拖得比其他字音稍長,聽著像是在撒嬌一樣。
“七百。”斯悅得意得不得了,“說明我在學習上是有天賦的,畫畫我是真的不擅長。”
他正在畫人魚的尾巴,畫了外輪廓,再用骨骼填充內部,想得容易,做起來卻很難。斯悅沒學過繪畫,握素描鉛筆的姿勢像小學生,小心翼翼地跟著圖鑒上一點點畫,但畫到最後,總是歪歪扭扭的。
看著被他畫得肥了一圈兒的尾巴,斯悅能感覺到頭頂揶揄的視線,他煩躁地將這張又撕掉了,“重新來。”
他見過不少人魚尾巴,白鷺的,尹芽的,還有白簡的,如果沒見過白簡的尾巴,那他或許就不會對這次的作業有這麼高的要求。
儘管他知道,哪怕是用打印機打印,都不可能複製出白簡那樣完美到無可挑剔的人魚尾巴。
真他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挺好看的。”白簡評價道,想要安撫快要炸毛的人類幼崽。
斯悅知道對方是在安慰自己,但卻奇跡般地感到靜下來了,他睨了白簡一眼,“不用騙我,我自己還是知道自己沒那兩把刷子的。”
斯悅對自己剖析得很理智,很客觀。
他不會就是不會。
畫得爛就是畫得爛。
“阿悅。”白簡很喜歡叫他。
“嗯?什麼?”斯悅專注著手裡的線條,露在外頭的腳背都繃緊了,腳趾頭緊緊貼著桌子角,整個人被這次的作業繃得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林家和向家的家長,想要見你,取得你的諒解,希望得到從輕處理。”
斯悅沒猶豫,“不見,不諒解,不從輕。”
他語氣裡是一貫的驕傲和張揚,說完以後,他有點擔心白簡覺得自己太武斷狠心,放下筆,抬起頭,很正經地說:“白簡,我不喜歡被人欺負,這是第一次,我覺得也是最後一次。”
白簡合上書,將斯悅放在了與自己平等的地位上,聽他說話。
麵對著對方好整以暇傾聽的態度,斯悅抿了抿唇,繼續說道:“你也不用幫他們說好話,我是不會聽的,這次你幫我出了氣,小時候你還救過我,有什麼事,我肯定會參考你的意見,但是這件事,不行。”
“白簡,我以前和人打架,輸過,但最後都打回去了,斯江原雖然不幫我出頭,但也不會幫外人,他喜歡和稀泥,他不幫我,還有周陽陽和鄭須臾江識意他們三個,所以我從來沒怕過事兒,但這一次,要不是你來得及時,最後他們再怎麼幫我出氣,我肯定也隻能在海裡喂魚了。”
斯悅眼神漠然,不見平時和白簡聊天的親昵神態,“所以我不諒解。”
他說完之後,看向白簡,眼神又軟下來,“你是要幫他們說好話嗎?”
白簡搖頭,“不是,我隻是想知道你的態度,即使你同意見,我也不會允許。”
免得臟了阿悅的眼睛。
“哦”斯悅鬆了口氣,如果白簡和斯江原一樣在中間和稀泥,那他還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看見斯悅有些不安的神色,白簡安撫他,“阿悅,我們結婚了,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
許久沒聽見白簡說“我們結婚了”這句話了。
斯悅搓了搓有些發熱的耳朵,想看白簡又不敢看,“我知道你站在我這邊。”
“你不知道。”白簡笑意很淡,語氣肯定。
斯悅聽見身後頭頂上方溫和又淡漠的嗓音徐徐響起。
“斯總為人和善,不管是對待朋友還是親人,都麵麵俱到,對愛人和子女更是,但正因為他各方都想要顧到,最後總會讓一部分人受委屈,各方麵都沒顧到。”
“他從中想要調和一家人的矛盾,想要調和你和青北其他同齡人的不和,最後卻惡化了你們一家的矛盾,而他在中含糊不清的態度,也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
白簡的手掌貼上斯悅的頭頂,按了按他頭頂那個發旋,“阿悅,我說的對嗎?”
“你以為從商之人,都與斯總一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忍則忍,能退則退,所以你也不信任我,在我說起那些人想見你時,你第一時間朝我顯出了敵意,”白簡的手指沿著斯悅的發尖向下,經過鬢角,貼著下頜,抬起了斯悅的下巴。
他手指是屬於人魚才有的低冷溫度,撬開斯悅嘴唇的時候,斯悅驚慌地瞪大了眼睛,對方的食指在他的齒麵輕輕刮了一遍,後又退出來。
斯悅發出細小的抽氣聲。
白簡溫和又疑惑,“沒有犬齒,為什麼剛剛想咬人?”
斯悅感覺一股火苗從心臟處開始燃燒,燒到脖子根,燒到耳朵,把腦袋都燒著了,他覺得自己現在一壺開水,天靈蓋就是那水壺的蓋子,滾燙的熱氣都快衝破蓋子噴湧而出。
“你說話就說話,”斯悅握著筆,滿臉的不自在,“怎麼還動起手來了?”
斯悅不會掩藏情緒,他剛剛驟然湧現的敵意無法遮蓋。
“阿悅,你的睚眥必報,我很滿意。”那這樣,阿悅就不會害怕真實的白簡先生。
白簡將手指上的唾液輕輕擦在了斯悅的嘴角,“自己的東西,自己收拾乾淨。”他笑容溫和乾淨,斯悅則是不可置信,然後,水壺炸了。
“白簡!”
“你,”斯悅一時之間想不到用什麼詞來形容對方,這個空檔,他甚是乖巧的舔了嘴角一下,自己發覺過後,頓時泄氣了,“你們上了年紀的人魚是不是很寂寞啊?”
白簡失笑,“怎麼說?”
“調戲我很開心嗎?”斯悅總算想到了一個合適的詞形容剛剛的局麵,對,就是調戲,否則他為什麼會臉熱。
“如果不是因為你救過我兩次,幫過我,幫過我家,我們又是聯姻的關係,你人又還不錯,長得也還行,我肯定就”
“肯定就什麼?”白簡笑容淡淡的,卻格外溫柔,“如果沒有這些,阿悅會朝我揮拳頭?”
斯悅捏著筆,將心思放到自己的作業上,那樣注意力才能轉移一星半點兒。
“當然。”肯定揍,誰敢這麼調戲他?沒有!
“假設不成立,你說的都是永遠無法改變和抹去的存在。”白簡的語氣,溫柔,又惡劣。
可惜斯悅聽不出來,他隻覺得白簡的侵略性好像格外強,強得令他這個青北小霸王都有些招架不住。
窗簾合攏分彆置於兩邊,月光透過放假的窗戶,和燈光混合在一起,照入房間,落在白簡和斯悅的身上。
沒給斯悅太多深思的時間,白簡傾身,看著斯悅捏著鉛筆緩慢拉著線條的樣子。
斯悅正惱火呢。
畫畫的右手就被握住。
“我教你。”
對方身上溫和的鼠尾草和一種古樸醇厚的沉木味道緩緩對斯悅展開包圍,斯悅本來還有些不自在,在看見素描紙上出現一條異常流暢和漂亮的魚尾線條的時候,登時什麼不自在就沒了。
他巴不得直接把筆塞到白簡的手裡,讓他代勞算了。
他的視線移到白簡包裹住自己的手的手指上,隻一眼,斯悅就渾身冰涼。
他見過白簡的蹼爪,銀色的,雖然是獸類特有,卻並未擁有太多野性。
和眼前這隻巨大黑色的蹼爪截然不同-這,是白簡本來的顏色嗎?
濕潤,冰涼,將斯悅的整隻右手都冰透了,黑鱗沿著背麵一寸寸延伸到小手臂,斯悅不敢再看,卻下意識地抬頭。
他想看看是不是白簡。
光潔的脖頸早已被黑鱗覆蓋了一般,它們排列緊密,從白簡的皮膚中生長出來,沿著脖頸,到耳側,到下頜,到一小半側臉。
純黑色的耳鰭時不時扇動一下,斯悅被圈在這隻黑色人魚的懷中,顯得格外脆弱單薄,他咽了咽口水,忽略對方身體黏膩冰涼的濕氣,輕喚了一聲,“白簡”
白簡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