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悅站在白簡身旁,回以一位長輩禮貌的微笑之後,低聲道:“我們是伴侶,不是嗎?”
姿態這方麵,他端得十足十。
既然他是主動方,主動權就要掌握在自己手裡。
“所以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斯悅眼睫很長,在眼下勾勒出一道形狀優美的陰影,他清瘦的臉顯得有些蒼白,四周的燈太過於明亮,“沒錯吧?”
白簡瞥了他一眼,輕笑出聲,“我以為你會說你的錢是我的錢。”
“你想要?”
斯悅掀起薄薄的眼皮,狹長的眸子似是將大廳所有光束收攬進其中,“你要你就拿去。”反正也沒多少,和白簡的資產比起來,他那點東西,連稱作零頭都十分勉強。
但就是那連零頭都算不上的資產,白簡想要,他也可以給白簡,隻要白簡看得上。
“你舍得?”白簡溫和的眸光底下,蕩漾著笑意。
斯悅頓了頓,答道:“當然。”
白簡今天很忙,他和斯悅聊了一會兒,就要去應付一些比較重要的賓客了。
賓客們都著黑色,他們的服飾儘顯社會地位,儘管顏色莊嚴肅穆,但在細節處卻各顯風采。
禮帽上柔軟的黑色羽毛,精致服帖的黑色蕾絲手套,鑲嵌著珠寶的高檔腰帶,哪怕是袖扣等這些很難注意到的小飾品,都極儘上心。
斯悅被白簡帶出來,但白簡並不能一直在他身邊。
儘管如此,白簡還是沒讓斯悅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以內。
斯悅低頭撥弄著長桌一個大盤子裡的各色珠子和糖果,珠子很多,糖果很少,也就是好看了,沒什麼用。
他低頭從風衣口袋裡把手機拿出來,看見周陽陽發給自己的消息。
[周陽陽:怎麼樣?白簡愛上你沒有?]
[斯悅:你腦子有病?這才一天不到,我還沒開始散發我的魅力。]
周陽陽或許是和手機同吃同住了,可能也有他給斯悅開了特彆提醒的原因。
因為周陽陽現在還沒有對象,他就將自己的特彆提醒給了斯悅。
[周陽陽:錢就是魅力啊。]
[斯悅:白簡應該不缺魅力。]
[周陽陽:給他做個小驚喜什麼的,可以送人魚的禮物那麼多,護甲油亮甲油什麼的,我覺得他們人魚還是很需要這個的,不然鱗片就很乾巴,沒有光彩。]
斯悅想了想,他見過白簡的尾巴,鱗片排列緊密,閃著銀色的碎光。
[斯悅:還有彆的嗎?正常一點的。]
[周陽陽:那很多啊,房子啊車子啊遊艇啊,小點兒的比如袖扣胸針香水皮□□帶什麼的,你去店裡轉一圈,能搜羅一堆回來。]
[斯悅:好,知道了。]
斯悅將手機收回口袋中,外頭敲了一聲鐘,沉悶悠遠,回音由近及遠,一共敲了三聲。
白簡穿過人群朝斯悅走來。
斯悅站直身體。
白簡將手中的白玫瑰遞給斯悅一枝,尾指的指腹不經意輕輕刮了斯悅的手掌一下,“等會和我一起。”
斯悅看向白簡,手裡的花莖是剃掉了刺的,並不紮手,花瓣白皙厚重,他主動伸手牽住白簡,“這樣一起?”
白簡笑了笑,由握手的姿勢變成了十指相扣,“這樣。”
這是白簡先生第一次攜伴侶出席正式場合,雖然是葬禮,可這是白一媞女士的葬禮,不是其他人的。
起初,白簡先生高調公開時,以為他們是聯姻的居多,可當轉念想到斯悅的身份時,覺得聯姻......似乎不太可能。
如果是聯姻,是謊言,那白簡先生肯定會在之後頻繁攜帶伴侶出入各種正式與非正式場合,可是出乎所料的,聽說白簡先生的伴侶隻是每日上下學,也並未頻繁地露臉。
所以這才是斯悅第一次以白簡的伴侶露麵。
在這之前,他們以為斯悅定是那表麵桀驁背地裡功夫了得的妖童禍水,但是近今日所見,又再次出乎他們的預料。
斯悅的儀態和教養都好得沒話說,對白簡先生也不顯得諂媚和過分討好,而對其他上前問好的人,他的應付也恰到好處。
白簡在台上致辭。
他微微彎腰才能對上跟前固定了高度的話筒,他的嗓音沉穩溫和,語速不疾不徐,平靜地訴說了白一媞女士的平生,她生前最為歡喜的事情,包括她在遺言中對每一位好友親朋的美好祝願。
背後的黑白照片用的是她年輕時候的照片,黑色的長發在腦後挽成一個精致的發髻,白色的蕾絲立領襯衫,笑容溫婉動人。
“......白一媞女士的去世是江流歸海,小水歸鄉,我們祝她,一路走好。”
院子外的鐘聲緩慢沉重地敲了三聲。
斯悅低下頭。
這是他頭一次直麵身邊人的死亡,人魚和人類的葬禮也沒什麼不同,他們的好友親朋也會失聲痛哭,也會儀態儘失。
他心裡悶得有些難受,他和白一媞算不上熟識,他在想,如果死的人白簡,他肯定哭得比白笙還慘。
可這假設還沒冒完頭,就被斯悅摁死在萌芽中。
早死的隻會是他自己,哪怕他活到八十歲,一百歲,兩百歲,一千歲,他都活不過白簡。
意識到這一點,斯悅忽然就不知道自己算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但當下最重要,誰去管未來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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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客逐漸離去,白鷺哭昏過去了,鬨尾巴疼,兩隻爪子把尾巴都抓出了血,白原野和白簡說了一聲之後,抱著人先一步回了家。
白簡上樓去處理白一媞的遺產,斯悅以為會需要很長時間,因為白二叔白三叔那兩個顯然不是那麼好應付的,但沒想到,白簡隻上去了十分鐘不到就下來了,後頭跟著灰頭土臉的白二叔白三叔。
“......”
“他們看起來,不太高興。”斯悅看見白二叔對自己露出了一個非常恐怖的微笑,估計是迫於白簡的壓力,白二叔迫不得已對他也恭恭敬敬。
白簡攬著斯悅的肩膀往外走,在他耳邊低聲道:“遺產沒有按他們想象中劃分,不高興是自然。”
斯悅雙手揣在衣服口袋裡,“那你怎麼這麼快下來?遺產十分鐘就劃分完了?”
“在家裡時我就已經決定如何處理了,”白簡輕笑一聲,“今天隻是公布結果。”
白二叔將兩人送上車,臉已經黑得快滴出墨汁下來了。
“白簡先生,今天辛苦您了。”他咬牙切齒道。
白簡一般對這種場景都是一笑而過。
車門已經合上,斯悅摁下車窗,朝還未走開的白二叔挑了挑眉,“二叔,笑一笑,嘻。”
白二叔:“......”
車窗重新緩緩升了上去。
斯悅才扭頭問白簡,“你怎麼分的?他怎麼惱火成這樣?”
“他隻是不滿於我為何將他們與白笙的所得劃分得一樣而已,”白簡摘下眼鏡,歎了口氣,卻不見無奈之色,“白笙出生得晚,她出生的時候,兩個哥哥早已經綁在了一起,宛如雙胞胎,對她這位後來者非常不喜,如果我不插手,他們或許會將白笙掃地出門也說不定。”
斯悅皺了皺,頓覺十分惡心,“那不是他們親妹妹嗎?”
“是,”白簡笑得很輕,很諷刺,“人魚喜歡抱團,是因為利益才聚集,並不是因為感情深淺,和阿悅你認為的恰好相反,人魚的情感十分淡漠。”
“他們隻對自己的伴侶忠誠,不過這一代一代下來,很多人魚對伴侶也不見得忠誠了。”
“你們人類不一樣,你們熱烈得像太陽一樣,哪怕經過了幾千年,你們的情感也是經得起雕琢與打磨的。”白簡輕聲道,他側頭看著斯悅,笑了,“阿悅,你知道嗎?沒有感情的動物,是會被淘汰的。”
斯悅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我是太陽?”斯悅乾巴巴地問道。
“......”
白簡將眼鏡重新戴上,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斯悅的臉,“嗯,你是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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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車,斯悅就衝去看白鷺了。
白鷺在一樓一個休息區,休息區有一張長桌,平時上邊就放著兩樽金色花瓶,裡邊的花三天更換一次,此時桌上的東西都被移走,白鷺被桌子底下翻上來的鉤子壓製住,手腕翻過來,一分也動彈不得。
連脖子都被底下的約束帶給捆住。
他紫色的長發從桌麵拖到了地上,沾濕了地板。
小人魚的尾鰭無力地有一搭沒一搭地拍打著桌麵,魚鰓一開一合。
醫生在給他尾巴上藥,鱗片都被他的爪子抓掉了。
人魚的蹼爪很尖利,裡頭的肉翻出來,鮮血和他紫色的鱗片混合在一起,醫生戴著口罩,將酒精小心翼翼地潑在上麵。
酒精刺激性很強,白鷺立刻疼得嚎叫起來,脖子上青筋鼓了起來。
白原野紅著眼睛,“麻煩輕點,謝謝。”
“二哥,二哥,”白鷺眼淚珠子一樣地淌下來,他的犬齒咬破了嘴唇,“好疼。”
斯悅衝進來看見的就是這一幕,白鷺也看見了他。
他紫色的眸子泛起光亮。
“阿悅,你回來啦?”
在斯悅的認知中,或者是在外界媒體以及從朋友們口中了解到的,人魚的體質都是比人類強大數倍的,他們不輕易受傷,也不輕易生病,他們似乎完美無缺,永遠都感覺不到疼痛。
這是斯悅頭一次看見人魚露出殘缺,脆弱的魚尾,他瀕臨崩潰的軀體,痛苦絕望的眼神。
白鷺仿佛就是人魚族群中暴露出來的弱點與缺口——人魚的尾巴一旦出現殘缺,那他這一生都將在痛苦中度過。
所以白鷺控製不住自己尾巴何時出現,尾巴失控時,他的情緒也會失控,而用精神病,也是可以形容白鷺的。
斯悅聞見了空氣中人魚帶來的鹹腥海水味和與人類血液不同卻也能分辨出來是血液的血腥味。
折騰到了半夜,白鷺才被白原野抱入到了水中,魚缸裡的水也加了藥,讓他傷口不那麼疼,也讓他的精神穩定平和下來。
白鷺趴在缸壁上,頭發打了結,“疼死我了。”
斯悅踩在凳子上,給他嘴裡喂了顆糖果,“現在呢?”
白鷺張大嘴,“再來一顆。”
白鷺嚼碎了幾顆糖,“阿悅,你現在可憐我,到時候我也會可憐你的。”
斯悅一怔,“什麼意思?”
“到時候你轉換成人魚,會比我現在痛一百倍吧。”
斯悅又給白鷺嘴裡塞兩顆糖,“誰說我要轉換成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