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聽功能是跟著綁定定位儀主人的接受到的外界消息進行的,也就是說,斯悅聽見的,定位儀能一字不落地全部采集下來。
要翻出時間段,安保員一段一段地找。
點開一個,短暫的緩衝過後,聽見的是程玨的聲音。
“白簡先生的活,好不好?大不大?”
辦公室眾人:“......”
斯悅被嚇得差點就把手從儀器中扯了出來,他沒敢看白簡,但能感覺到白簡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第二次打開的時間段,是正確的。
吵鬨喧囂的下課時間,時長一秒一秒地往前進,兩個男生討論的內容清晰地傳進了所有人耳朵裡,斯悅發現,這音效比他自己親耳聽見的還要好。
定位儀是自帶修音功能?
屏幕裡的畫麵突然變得亂起來,是斯悅轉身去找說話的人了,接著就打了起來,期間吳岩箍住斯悅的脖子往後拖的扭曲表情,被放大在屏幕中。
他說的話也清晰地響徹在辦公室內。
——“果然長得不錯,有賣的資本,就是和不是人的東西結婚,可惜了。”
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嗎?
現在人魚和人類之間的平衡本就維持得相當辛苦,好不容易形成了現在平和的局麵,雖然說還是有人類和人魚之間相互看不慣,但總體上還是過得去。
青北大學是國內十大高等學府之一,吳岩的發言但凡被有心人錄製下來傳播到網上,對青北大學本身,對青北大學的學生老師,都會造成不小的影響。
安保員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這些學生伢子的嘴巴真是不乾淨,他解開綁在斯悅手腕上的腕帶,“差不多就到這裡了,需要拷貝下來嗎?不需要的話我們就先走了,還得值班。”
要不要拷貝的決定權在白簡手裡,孟行止看向白簡。
白簡將斯悅拉到身邊,語氣溫和,“不用拷貝,你們先走吧。”
兩個安保員推著儀器離開了,走的時候忘了關門,外頭的風瘋狂湧進來,其他的人是覺得後背被吹得發涼,吳岩和劉之恩兩人則是覺得心底都在發涼。
他們是知道人魚醫學院喜歡搞這些鬼玩意兒的,他們曆屆學長學姐也舍得在他們身上花錢,但他們不知道,這個定位儀竟然有這麼多功能。
白簡看向經管的輔導員,“張老師,我知道,您的處理一定是公平公正的。”他語氣緩緩,眼底不見任何笑意。
孟行止在心底拜菩薩:老張啊,你可要放聰明點兒,你的職業生涯就在你的一念之間啊。
“我知道,我知道,”老張點頭點得眼鏡都從鼻梁上掉下來了,他把眼鏡扶正,摸到了一頭的冷汗,“我會上報給院長,一定爭取嚴肅處理,嚴肅處理。”
白簡看了看斯悅,沉吟片刻,問道:“嚴肅處理,有多嚴肅?”
孟行止算是看出來了,白簡先生是沒打算給這兩個學生機會了。
老張擦了擦額頭的汗,“我馬上發郵件給院長和校長,詢問是否能做開除記檔處理。”
直接開除的話,他一個輔導員也沒這麼大的權利。
白簡不會過於為難一名普通教師,他站起來,笑得很和善,“時間不早了,我先帶阿悅回家,之後我會讓助理和校方聯係,辛苦兩位老師了。”
“不辛苦不辛苦!”孟行止連連說道,他將白簡和斯悅送出辦公室,過了會兒,直到樓下引擎聲響起,他才轉身回到辦公室。
孟行止虛脫地把自己丟在椅子裡,他看著經管這兩個跟鵪鶉一樣縮著的學生,想罵,又忍住了。
劉之恩先開口懇求,“輔導員,我們就是說說而已,好多人不都說嘛。”
老張擺擺手,“彆和我說,和我說沒用。”
劉之恩想到白簡從進辦公室到離開,從頭至尾都沒動過怒,儒雅隨和,也從頭至尾都沒和他們說一句話,看似好脾氣,可卻寸步不讓。
白簡不鬆口,學校就不會從輕處理,想到此,劉之恩和吳岩臉上浮現出同一種名為“絕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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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悅默不作聲地窩在副駕駛,蔫了吧唧地模樣看著讓人怪心疼。
車速不快,在等紅燈時,白簡開口問道:“疼不疼?”
“還好,”斯悅說,“反正我高中的時候經常打架,我有經驗,這種傷,幾天就好了。”他把副駕駛的鏡子扒拉下來,看見自己慘不忍睹的臉,那種自信悄然無聲地消失了,“家裡有藥吧?”
白簡對他的變臉速度之快感到無奈,“下次遇到這種事情可以告訴我,我會處理好,不要和人動手,如果對方是人魚......”
如果對方是人魚,斯悅就不止是頭上鼓個包,臉上挨幾拳這麼簡單了。
“白簡,你和斯江原不一樣,”斯悅合上鏡子,把座椅的角度重新調了一下,他半躺在副駕駛,盯著白簡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眼睛一眨不眨,“我記得有一次我請家長,他一進辦公室,問都沒問,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他是你父親,疼你愛你也需要管教你,管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因為管教本身就會給人帶來壓迫感和不適。”
車道兩旁的光影照進車內,影影綽綽地籠罩著白簡的眼眸,他繼而又道:“但我不是你的父親,你不需要被我管教,我隻需要愛你,維護你,這便足矣。”
斯悅覺得白簡很牛逼,他總是能很快將自己安撫住。
他看著白簡發呆,越發感覺到了自己和對方之間的差距,各方麵的,不是可以用三言兩語總結出來的。
“另外,阿悅,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白簡眼底溫和散去,食指叩了叩方向盤,“定位儀中的視頻,你和那兩名同學的距離間隔大概在五米以上,環境又那樣吵鬨,人魚都無法在這種環境裡聽見這麼遠距離的悄悄話,你有想過是為什麼嗎?”
車內聽不見任何外界的聲音,斯悅的視線從窗外轉移到車內,轉移到時速的表盤上,他咽了咽口水,眼底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我被你影響到了?”
他自己琢磨著,“難怪我這段時間聽力這麼好。”
白簡有些無奈,他將車停到了路邊,頭頂是一棵梧桐樹的巨大樹冠,另一側是海岸,海浪拍打著礁石,他傾身過去,把副駕駛的座椅調正,緩緩道:“阿悅,我想,是我低估了我自己。”
他解開安全帶,抱了抱斯悅,“阿悅,按現在的進展,你不需要成為滋養體,都有一定概率變成人魚。”
信息量不算大,但很驚人。
斯悅怔住,震驚在他體內掀起了海嘯。
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是幾百米的巨浪拍打在沙灘上,將礁石擊打得稀碎。
“抱歉,是我的失誤。”白簡輕聲道,他眼底有什麼東西在慢慢碎掉。
斯悅下意識說道:“你也是受害人,這沒什麼。”普通人魚對人類不會有這麼大的影響,是因為白簡的基因已經和普通人魚產生了差異和差距,他輕而易舉地便能對人類產生巨大的影響。
這是白簡第一次和人類產生親密行為,僅僅隻是接吻而已,斯悅的聽力和感知力就已經在產生變化,但斯悅壓根沒想過變成人魚。
車內的空氣開始變得稀薄起來。
斯悅覺得臉上的傷都沒什麼疼意了。
他視線不知道應該落在哪兒。
“阿悅,我尊重你的意見。”白簡捏了捏斯悅垂在一側的手指,笑容溫和,“我聽你的。”
能讓近三百歲的人魚說出“我聽你的”這種話,斯悅覺得自己應該很有成就感才對。
很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感到有什麼成就感,也不覺得這種情況可以用“牛逼”來形容,他低著頭,想了很久。
“你說聽我的,”斯悅抬起眼,語氣執拗,“那我要是說,協議到期,明天離婚,也聽我的?”
白簡笑道:“阿悅要是不介意柏拉圖式......”
“誰要和你柏拉圖?”斯悅打斷了白簡,他扯開安全帶,撲過去按住白簡,一口咬在白簡的嘴唇上,直到齒間彌漫開血腥味,斯悅才後退,他臉上有一種一往無前不後悔的孤勇,“變就變吧,我無所謂。”
白簡舔掉嘴唇上的血跡,攬住斯悅的腰身,“拋棄你身為人類的基因,阿悅,我說過,這是背叛,也是犧牲。”
車外烏雲密布,濃霧大兵壓境而來,襲向海岸,目之所及,給人一片逼仄窒息之感。
白簡的手指停留在了斯悅耳後那片光滑的皮膚上麵,“變成人魚之後,你這裡會出現鱗片。”
他冰涼的指腹滑過斯悅的耳廓,“還會長出耳鰭,但現在還無法預知到你的耳鰭是什麼顏色。”
斯悅的目光被白簡幽暗的眸子勾住,移不開,白簡的嗓音低沉優雅。
他在做最後的警告,警告他的人類伴侶,變成人魚不是嘴上說“變變變”那樣敷衍輕鬆,他屬於人類的基因會逐漸被人魚的基因所替代,他生物屬性會從人類變成人魚。
斯悅的手指抓在白簡肩膀上,眼睫顫抖個不停。
白簡感知到他的不安,也沒停下,他強迫斯悅看著自己,湊過去吻他,與他鼻尖抵著鼻尖,“阿悅,出於私心,我希望你永遠陪在我身邊。”
他的吻在他說完之後突然變得凶狠,他舔咬著斯悅唇角的傷,嘗到了血腥味,逼得斯悅仰著頭往後躲。
“可是,”白簡放開斯悅,手指輕輕撫弄著人類伴侶柔軟的發頂,“我希望你快樂,自由。”他會將主動權與選擇權都交於斯悅手上。
斯悅的唇角被人魚啃咬得發麻,他抓著白簡的手指骨節發白,“白簡,我害怕。”他一本正經,表情嚴肅,眼裡流露出不安。
白簡把人從副駕駛拖過來,將駕駛座的座椅朝後移,他把斯悅抱到腿上,語氣溫柔,“怕什麼?”
斯悅一言不發。
“你如果願意,其他事情都可以交給我,所以你隻需要點頭,或者搖頭。”白簡有一下沒一下吻著斯悅的臉。
斯悅點頭,“那我要是搖頭呢?”
白簡看著斯悅,眼底帶著笑意,“我說過,可以柏拉圖。”
斯悅搖頭,“你反正這麼幾百年已經單習慣了,我不行,我正年輕。”
“......”
斯悅吻住白簡,他不會接吻,哪怕和白簡已經接吻過好幾次了,隻要是斯悅主動,他就跟小豹子一樣猛衝過來,胡亂啃咬。
白簡不介意他這亂七八糟的親法,過後,斯悅氣喘籲籲地拉開距離,“白簡,就算我願意變成人魚,我也不是背叛了人類的基因,我本身就是人類。”
他早就考慮過失敗的可能性,但那沒什麼好害怕的,就算是作為人類好好活著,也有可能被廣告牌砸死。
白簡捧起斯悅的下頜,眸光溫潤,“所以呢?阿悅你給我的答複是什麼?”
斯悅知道白簡是在正式詢問自己了。
他說不出話來。
白簡知道他緊張無措,輕聲引導他,“阿悅,我現在親你,如果你不願意,就躲開,好不好?”
斯悅陷進白簡溫柔的眸光中,良久,斯悅聲音很輕“嗯”了一聲。
白簡捏著斯悅的下巴,緩慢貼近,斯悅呼吸急促,心臟狂跳,在白簡將距離拉近為0的那一瞬間。
斯悅咬著牙閉上了眼睛。沒有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