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題目的答案模棱兩可,好像是專門為了搞他們出的題目。
斯悅是卡著點做完的,他剛放下筆,下課鈴聲就響了起來。
人魚聽力靈敏,斯悅畢竟還在轉換中,沒那麼敏感,而全神貫注寫作業的其他人魚同學,則是被突然響起的鈴聲嚇了一大跳。
老師示意每列的第一位同學從頭到尾地收起試卷,沒做完的就不收了,留著回家墊桌腳。
聽見老師這麼說,很多人不管寫沒寫完都把試卷交上去了。
斯悅和程玨在最後一排,沒那麼著急。
程玨還在滿頭大汗地奮筆疾書,斯悅扭頭看了他一眼,發現對方連耳鰭都冒出來了——程玨的耳鰭是淡綠色的,此刻他的耳鰭很緊張地豎著。
“......”
斯悅被嚇了一跳,而後憋著笑趴在了桌子上。
程玨現在沒時間去問斯悅在笑什麼,收試卷的同學慢慢走了過來,程玨最後一道題隻寫了一半也隻能交了上去。
女生看著程玨露出來的耳鰭,一時無言,“程玨,你的耳鰭露出來了。”她提醒道。
也不止是程玨,班裡還有幾隻人魚也出現了這樣的狀況。
因為情緒太緊張,心態不算好,二十來歲的人魚本來就年輕氣盛,沒那麼強的控製能力。
程玨捂住耳鰭,看向斯悅,“艸,我都不知道!”
他心情平複下來,程玨的耳鰭收了回去,他有些無措地問斯悅,“你都看見了?”
斯悅支著下巴,點點頭,“看見了。”
“很醜吧?”程玨把手放在桌子上,十根手指頭絞在了一起,“好多人不喜歡綠色的。”
“不醜,”斯悅想到剛剛看到的綠色耳鰭,像淡綠色的海藻的顏色,清爽乾淨,“挺好看的。”
程玨覺得斯悅是在安慰自己。
人類是不能明白人魚族群那分明的等級製度的。
“那個,”程玨看了看四周,屁股慢慢挪到了另外一把椅子上,和斯悅保持了一個空位,頂著斯悅疑惑的眼神,他說,“你身上,人魚味道特彆濃,還是那種很凶的人魚留下的味道。”
斯悅保持閒適的姿勢不變,他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從昨晚白鷺主動和他保持距離開始,“那你為什麼現在才說?”
“我之前在背書嘛,後來又考試,我太緊張了,現在一空下來,我汗毛都豎起來了。”以為斯悅不相信,他把衣袖擼起來,放到桌子給斯悅看,以證明自己沒有撒謊。
是真的。
汗毛都是豎起來的。
斯悅收回視線,問道:“人魚還有汗毛?”他以前沒有注意到過這種細節。
以為斯悅會問什麼很嚴肅的問題的程玨:“......”
“有啊,我們是人魚嘛。”程玨加重了“人”字的語氣。
“不過,寶寶,你能告訴我,你身上的味道是哪裡來的嗎?”程玨小聲問,“是白簡先生留下的嗎?”
“嗯。”斯悅不可能說更多了。
“白簡先生好凶啊。”程玨感歎道,不過這也正常啦,雖然白簡先生溫柔儒雅,可他本質上是他們人魚族群中最厲害,最受敬重的,這和性格無關。隻有最軟弱沒用的人魚,味道才沒有任何攻擊性。就像他一樣。
“下午我們去三所報道吧,”程玨從書包裡抓出一把糖果放到斯悅的桌子上,“給你吃。”
斯悅不愛吃甜的。
“謝謝。”他動手剝了一顆,是梅子味兒的,好吃。
甜度不高,所以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以接受。
斯悅將彩色的糖紙重新裹起來,緩緩道:“到時候你不要告訴彆人我已婚,也不要告訴彆人我和白簡認識。”投去的簡曆裡沒有說明是否單身,第三所是一處被故意遺忘的研究所,那裡的實驗人員都是被發落過去的,年歲不小,外界很多消息他們都可能不太清楚。
雖然說白簡和斯悅的事情在網絡上人儘皆知,青北許多人也知道,但沒人會把彆人的家事整天掛在嘴邊念叨,網上的熱度也早已經沉寂下去。
斯悅隻需要做一個低調的見習生,不引起他人關注就可以了。
程玨不理解,“為什麼?”不報第七所就算了,還真不靠後台呀。
斯悅揉了揉臉,“我想靠自己,不想靠白簡。”說出這話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丟人,因為他從很早開始,就已經各種在靠白簡了。
不過程玨相信了,他甚至很崇拜,“寶寶真厲害,我也要向你學習。”
斯悅又剝了一顆糖,塞進嘴裡,耳朵的溫度慢慢升高了。
下午時,雨停了。
斯悅去了輔導員那裡一趟。
“沒想到老張的動作那麼快,昨晚連夜寫了報告交給了院長辦公室,今天一大早,處分就下來了,”輔導員孟行止把蓋了青北大學和經管學院公章的公告展開給斯悅看,“經管學院和醫學院的公告欄已經貼上了,這份給你看看,你拍個照,跟白簡先生說一聲,我們可是聽他安排做事的啊。”
斯悅掏出手機,對著那份文件拍照的時候,嘀咕道:“白簡又沒說什麼。”
“嘿你這倒黴孩子,”孟行止把文件抻平,“昨晚白簡先生那態度,不開除他能鬆口?”
斯悅假笑了一下,“你們可以爭取一下。”
孟行止:“每多說一句,白家每年就少給學校投一個億,這個損失,我和老張可擔不起。”
聽見這個數目,斯悅咂舌,“白簡每年給青北大學這麼多錢?”
“白簡先生很重視教育,也很疼愛學弟學妹們,不然你以為青北大學的條件為什麼這麼優越?我們醫學院更甚,那教學樓的地磚都是名品!”孟行止的年紀還沒有蔣雲蔣雨大,當了好些年的輔導員了,在人魚裡邊還是很年輕的。
吳岩和劉之恩還是倒黴,其實人魚和人類的矛盾從一開始便存在,但求同存異是現如今最明智的生存法則,有矛盾是正常的。
隻不過他們說的人恰好是白簡,恰好又被斯悅聽見了,恰好斯悅又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恰好白簡又是把斯悅當成眼珠子一樣疼。
兩人自己將鍘刀送到白簡的手上,白簡在有關斯悅的事件裡,扮演的從不是一位好說話的上位者。
“那兩個孩子的家長也來過了,在辦公室裡各種哭,”孟行止抹了抹眼角,“他們硬是要見你,我沒讓,這事兒說大可大,要是捅到了外邊去,說我們青北大學的教育出了問題,鼓動學生搞物種歧視,那可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斯悅將手機裝進口袋裡,“我知道,我不會和彆人說起這件事情。”
孟行止一笑,“真是聰明,難怪白簡先生喜歡你。”
斯悅眼神怪異地看著孟行止,“輔導員,您一個老師,這麼說話不合適吧?”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孟行止從抽屜裡拿出一包瓜子,塞到斯悅手裡,“說得老師就不是人似的。”
孟行止在學校的風評很好,他帶的每一屆學生,對他都是零差評,畢業的時候都是嗷嗷哭,兩眼淚汪汪地離開學校。
斯悅揣著滿滿兩大兜的零食走出孟行止的辦公室。
從鐵架子樓梯上一下子,過了轉角,一個熟人的身影出現在視線內。
斯悅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江識意把煙滅掉,“談談吧。”比之前要瘦了一些,五官的棱角越發分明,哪怕是笑,也帶著無法忽視的冷意,看著也比之前要成熟了許多。
短短半個月,斯悅就覺得江識意好像徹底丟掉了和他們幾個人的過去,變成了一個令他覺得十分陌生的人。
按照正常的劇情發展,十分鐘後,斯悅應該和江識意一起出現在學校某家咖啡廳內。
但斯悅毫不留情麵,“沒什麼好談的。”
江識意跟在他後邊,一言不發。
斯悅餘光瞥見江識意翻飛的衣角,踩在水中的球鞋,那雙鞋還是上次江識意過生日,他送給江識意的。
斯悅停下腳步,轉過身,“你要說什麼?就在這裡說。”
江識意怔了一下,笑容有些苦澀,“就是好久沒看見你了,來看看你,你同學說你在輔導員辦公室,所以我就過來了。”
斯悅兩隻手都揣在兜裡,他把一包鍋巴悄無聲息地捏碎,“你前幾天和周陽陽他們打架了?”
江識意臉上還有傷。
江識意目光落在斯悅臉上的淤青上,“你不也打架了?”
斯悅:“......”
斯悅:“我打架跟你們打架不一樣。”他的傷不重,昨天晚上白簡已經幫他處理過了。
斯悅懶得和他繞彎子,他直視江識意,語氣冷淡,“你要忙,我們不會擋你的路,你瞧不起我們這種人,我們也高攀不起江少。”
“所以你沒必要來看我。”斯悅被不少人罵過死富二代,遊手好閒,廢物,但他沒想到,有一天會聽見自己兄弟說自己是吸血蟲。
江識意目光平靜地看著斯悅,耐心地聽他說完,而後諷刺道:“斯悅,你現在眼裡隻有白簡,其他任何人你都無所謂了,是嗎?”
“?”
斯悅皺眉,“你扯白簡乾什麼?我們的事和白簡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江識意冷笑一聲,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突然向斯悅走近,兩個人的距離近得仿佛快要貼在了一起,他比斯悅高一點兒,他垂眼看著斯悅,“你說我變了,你自己呢?你家裡遇到麻煩,為什麼都沒和我們說一聲,三十個億而已,我可以想辦法,你從頭到尾有想過找我幫忙嗎?”
“你從哪裡去弄三十個億?”斯悅不慌不忙,一毫米都沒退,“三十個億隻是保守估計,衍生出來的損失遠不止這麼多,江識意,你彆站著說話他媽的腰不疼。”
況且,他又不虧,多劃算,還賺了一個白簡。
“我不想和你打口水仗,你隨便吧,”斯悅退後一步,他看著江識意半晌,又道,“你投資的M項目,趁早收手吧,項目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江識意眼裡的哀痛散去,又變得冷淡漠然,“白簡告訴你的?白簡說什麼你都信?”
斯悅忍了又忍,忍不住了。
他一腳踹在江識意的腿彎上,“白簡白簡白簡,你有病吧,什麼都去扯白簡。”
江識意一動不動,隻是微微皺了皺眉,他早習慣了斯悅的臭脾氣,沒什麼耐心,說幾句就炸毛。
“是因為白簡是人魚,所以你才選擇他的?”江識意看著斯悅,心臟早就碎成了粉末,他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就好了。
斯悅和白簡之間一定是假的,一定不是真的。
斯悅已經懶得和江識意說話了,他敷衍道:“因為他有錢,行了吧。”
“......”
江識意笑得十分勉強,“你不是這種人。”
“你管我是哪種人,江識意,我提醒你收手,是因為我們曾經是兄弟,你怎麼選擇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已經仁至義儘了。”斯悅看著江識意油鹽不進的模樣都頭大,他說完後,不願意再多留一秒,轉身便走。
江識意的一句“曾經?”散在了冰冷的空氣中。
-
下午四點,濃霧聚集在青北城市上空,經久不散。
雨倒是已經停了。
蔣雨敲門過後,進來會客廳把一份錄音放在桌子上,點開播放。
“是因為白簡是人魚,所以你才選擇他的?”
“因為他有錢,行了吧。”
“......”
蔣雨有些尷尬,“是匿名發到我的工作賬號上的,我測過,是阿悅本人說的,確定之後我就拿過來給您了。”
白簡在一份文件上簽下名字,合上文件夾遞給蔣雨。
蔣雨接到手中。
白簡支著下巴,鋼筆在黑色的辦公桌桌麵輕輕點著,溫潤的眸光隱匿在書架映下來的陰影中,良久,他輕笑出聲,“和阿悅說話的人是誰?他好像惹阿悅生氣了。”
蔣雨覺得這不是重點。
白簡將錄音文件點擊了保存,“雖然不可信,但是可以存下來,等阿悅回家後放給他聽。”
蔣雨:“......”